殷人离看着她说话时无忧无虑的神色,原本想笑一笑,然而那笑意到了唇边,却苦涩的令人心惊。
他定定看着她,道:“既然连你都觉着,我英俊、潇洒、多金、身材好、会武功、脑袋聪明、前途光明,为何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芸娘想着,难怪阿蛮之前数回遇到她,都是一副脾气不好的样子,原来是和殷人离的感情出了问题。
她想着阿蛮和殷人离之间的差距,便替他分析:“说不定,是你同他之间的身份差距,令他觉着前途无望……”
她再拍一拍他的手臂,道:“俗话说‘情场失意、官场得意’,你莫总是沉溺于过往,将注意力放在仕途上。说不定过上两年,你就已位极人臣。那时你看上谁,就去把他抢了,哪里容他叽叽歪歪。”
再过上两年吗?抢人妻吗?殷人离叹了口气,一夹马腹,也不同她告别,打马往前方路口拐了过去。
到了此时,芸娘终于想起来,最早瞧见殷人离的身影时为何喊他。
他是戴冰卿的表哥,或多或少知道戴冰卿的一些喜好吧?她给戴冰卿添妆,该准备些什么物件呢?
这个夜里,芸娘总是睡的不踏实。
梦里,一会是戴冰卿同她道:“快快把添妆给了你,我生怕再迟些,我就不能亲手交给你。”
一会是殷人离对她怒目而视,冷笑道:“你装什么相,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女人吗?天下女人死绝了,我还有男人,本公子的榻边之人,根本轮不上你。”
芸娘迷迷糊糊里辗转反侧,一夜不消停,到了天边泛出鱼肚白时,方渐渐睡实。
清晨里,微微落了一层雨。那雨下的不大,只须臾便止住。
院里树梢上,鸟雀啾鸣,吵得芸娘窝了一肚子火。
她烦躁的一咕噜爬起身,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正要呵斥那些无礼的扁毛畜生,却见彩霞慌慌张张跑进了院子。
彩霞被地上湿泥滑的狠狠摔了一跤,却顾不上一身的泥泞,直着嗓子,惊慌失措的喊了一声:“小姐,快,戴家小姐没了!”
**
仿佛一夜之间,京城便入了冬。
十月的天滴水成冰,外间起了风,米粒般的雪散子无声无影的打下来,一瞬间便跑的没了影。
马车在乡间小道前行,车轮上带着乡里田间的泥土,马儿便跑的格外费力。
车夫勒停马车,下去在路边寻了块石头,将粘在车轮上的湿泥和纸灰剜下来,这才重新坐上车辕,一路往城门行去。
等车厢外的人声渐多,彩霞将紧掩的小窗推开条缝,向外看了看,转头小声道:“主子,等会是先去铺子,还是直接回府?”
靠在软塌上的芸娘睁开眼,忖了忖,道:“先去酒楼,我独自坐一坐。”
彩霞应了,关了小窗,拍了两下车厢,扬声同外间的李车夫道:“去常去的酒楼。”
待外间传来李车夫瓮声瓮气的应答,彩霞瞧了瞧芸娘的脸色,道:“小姐可知,安公子近几日已定了亲?”
芸娘呆愣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安公子是指安济宝。
她淡淡道:“安济宝同戴姐姐又未成亲,安家没有让自家嫡子守制的必要。安济宝……”
她眯着眼睛想了想,道:“只怕比殷人离小不了几岁,也到了要娶妻生子的时候。”
彩霞看芸娘说其旁人之事一脸淡然,便规劝道:“安公子同戴小姐那般要好,如今都已揭过不提,主子也该放下此事。戴小姐如若在天有灵,也不想看主子这般挂念。”
芸娘自赴过安家安葬后,便缠绵病榻一月有余。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今日头疼,明日发烧,后日呕吐。
请来的郎中按症开方,止住了当下症状,旁的症状又出来,引得阖府上下不得安宁。
后来左老太太身旁的戚妈妈偷偷出了个主意,道:“戴家小姐同二小姐交好,莫是戴小姐跟着二小姐?不如等二小姐略微好一些,去上个坟,慰藉戴小姐一番,指不定便好了。”
左老太太原本不讲究鬼神之言,然而李阿婆此前同江宁的石阿婆是老相识,是十分信奉神鬼之事,当即便催着芸娘去戴冰卿坟头上烧几张纸。
原本李阿婆同李氏都要陪着芸娘出来,芸娘不愿两人受冷,好说歹说,方劝下两人,自己带着彩霞出来了一趟。
未婚女身死不能入祖坟,戴家在城郊自家庄子里寻了一处风水好的地皮,下葬了戴冰卿。
彩霞看芸娘在戴家小姐坟头上烧过纸,却并没有出现预想中的“回魂”模样,心里不禁叹了又叹。
------题外话------
四更送完,明天见。
第365章 护夫(一更)
还未到晌午饭时,酒楼里已分外热闹。
芸娘进了酒楼时,恰遇一场书生举办的诗会。
喧闹声令彩霞蹙了眉,询问着芸娘的意见:“书生们吱哇乱叫,只怕雅间里也呆不安生。要不要换一家酒楼?”
她将将话毕,便见芸娘抬头已往书生堆里看了过去。
在她目光的尽头,是一身素服的左家姑爷,苏陌白。
苏陌白已瞧见芸娘,同左右之人告了罪,几步行来,看了看芸娘的脸色,关心道:“今日面色还好。是在府里待的烦闷,出来散心吗?”
芸娘点点头,问道:“你已考过,怎地还来会诗?”
苏陌白回头看一看书生们,认真向芸娘解释道:“今儿休沐,有几位师弟便拉我过来,要我帮着指点诗句。”
他向芸娘一笑,续道:“既然芸妹妹来了,我便寻他们说上一声,现下便送你回府。”
芸娘见他明显在兴头上,不欲打断他,道:“我去楼上雅间里坐一坐,你自去忙你的事。待我要离开时,再来寻你。”
苏陌白便点一点头,陪着她上了楼,进了雅间,将两扇窗户都掩上。等小二送来了热茶,这才转身去了大堂。
芸娘捧着热茶坐了一坐,心中仿徨想着未来。
转年进了二月便要成亲,据闻左夫人已派人去了苏宅量尺寸,好按着尺寸打家具。
她成亲的宅子依然在苏宅,后宅里一排厢房,东厢住着苏夫人,西厢要住一对新人,再往边上,是李阿婆的房。
左府倒是在陪嫁里添上了一处宅子,然而苏陌白却不好大大方方的搬进去。
他私下里同芸娘耐心解释过,等成亲过个两三年,等有了孩子,苏宅住不下,再搬进陪嫁宅子里。
芸娘明白苏陌白的顾虑。
左右她自己也是吃苦长大的人,倒谈不上对苏宅嫌不嫌弃。
只是如今离成亲之日越近,她反而没了当初想迫切成亲的心思。
自八月里她病倒,那些躲不开的红艳艳的绣活便被李氏这位方外人士接了手。
李氏心疼芸娘,摸惯了佛经和佛珠的手十分争气,几日便寻回来当年替芸娘当绣娘的感觉。只一个多月,便替芸娘将所有的女红都缝制个干净。
最绝的是红盖头上的一对鸳鸯,活泼灿烂的仿佛脱胎换骨成了一双凤凰,引得人人夸赞不止。
左屹得知李氏深切参与红尘之事,只以为这是李氏要还俗的先兆,日日寻了各种借口往祠堂里跑。
然而等李氏做完绣活,又安安静静回去念自己的经,礼自己的佛,这才再次断了左屹的念想。
左屹经此打击,这几日的身子骨,也不见得比芸娘壮实到哪里去。
因着左屹这一闹腾,芸娘对亲事的担忧,便主要聚焦在两位李氏身上。
按苏陌白的计划,芸娘成亲当日,李阿婆便要跟着去苏宅,自此同自家孙子住在一起,颐养天年。
苏陌白自然也想将真正的丈母娘李氏接走。
然而大晏没有妾室跟着出嫁女儿的道理。
从本质上来说,李氏还是左屹的私产。
芸娘拐走了李氏,那算是强抢财产。
可将李氏留在左家,芸娘却万般不放心。
有她护着,阿娘尚且被逼出家,住去了祠堂。
没有她护着,阿娘不知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如若她直接去找左屹要人,以她对左屹的了解,左屹是九成九不会放人。
她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解决这棘手的问题。
外间书生们的动静越来越大,仿佛不是在会诗,反而像是要起事夺权一般。
彩霞出去瞧过,没多久却急急返回,慌张道:“主子,他们……他们在围攻姑爷!”
芸娘蓦地起身,四处一打量,将房后笤帚一提,当先冲了出去。
一楼大堂上,彩霞所说的“围攻”和芸娘以为的并不同。
但见书生堆里,苏陌白同几人站在最中间,面目愤慨争辩着什么。
他们的四周堵满了其他书生,面上却或多或少带着些讥诮,一会看看苏陌白,一会看看相吵的几人,不错过丁点儿热闹。
待芸娘再往楼梯下走近一些,方听有人道:“……苏师兄应考时受了女人恩惠,成亲入赘,又有岳家依仗,仕途扶摇而直上……我们哪里说的不对?请指教!”
苏陌白先前不知争辩了多少,此时只剩下语塞,指着那人,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