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生一听价钱,不由惊呼出声:“区区几层布,几根线,便敢大胆卖个天价,刁民啊刁民,书上言‘故物贱之征贵’,古人诚不欺我也!”
这几句酸话出口,那三位妓子便垂了肩膀,面色讪讪,一一过来将选好的胸衣交回芸娘手中。
芸娘一瞬间有些后悔,不该喊了高价把这位酸书生给吓退,可价钱要低了,就要大大便宜那冤大头。
此时冤大头正与小厮附耳喁语。
那小厮摇头道:“船上各处都找寻了个遍,一点像那人的影子都无。”
冤大头蹙了眉:“青楼里无,香坊上也无。她究竟是隐在了哪一行当?”
此时耳中听到芸娘语声清脆的报价“一百两一件”,可见自己又充当了一回“大鱼”,嘴角弯了弯,挥手让小厮下去了。
芸娘此时将那两件胸衣收进竹篮,便冷眼瞧着冤大头。
他耸了耸肩,半点惊吓皆无,财大气粗将钱袋朝她扔过去,道:“自己拿。”
她取了两百两银票在手,面上便又泛上笑意,望着那如同被抽了懒筋一般的纨绔子弟,心中赞叹一声:真是个败家子啊。
她走近那位因尺码不适而未选到胸衣的妓子面前,解释道:“姑娘的胸衣钱我已收下。明日我去找姑娘,为你现场测量尺寸,回去专程为你做一件出来,可行?”
那妓子便柔柔一笑,道:“如此便好,你来班香楼,找赵蕊儿便是。”
她一瞬间恍然,这便是班香楼大名鼎鼎的花魁赵蕊儿啊!
第二日,芸娘起了个大早。
先穿了件咸菜色粗布衣裳,觉着有些显旧,又换了件绛色底纹蓝花绣线的,又生怕抢了姐儿的风头。
她这心思刚一起,便被自己逗的一笑。
论风头,别说青楼里的妓子,便是隔壁巷子那个瘸了腿的老闺女,也比她能入眼些。
她弯腰往水盆里打量,水纹荡漾,里面便映出来一个黑乎乎的脑袋。
哎,无怪乎别人要叫她黑妹。
她隐约记得,她刚到这边时,四五岁的女童,长相约莫很能看的过眼。
有一回她跟着阿娘上街,街边有位男童看到她,便十分自来熟的要牵她的手,不给牵还不行。
牵完还要带着她回家去,不跟着去便满街上打滚。
老话说,小孩的眼睛是最纯洁最能看清事物本质的。
她觉得按这个道理,再加上她阿娘的基因,可见她长得着实不赖。
只不过长着长着,大太阳底下浪荡着,大风天里蹦跶着,事情便不受控的发展成了如今水盆中的“倩影”。
不知那位当年一根筋的男童如今再见着她,该是怎样的表情。
如果依然觉着她惊为天人一般,她在欣慰之余,可能还是要建议他多往药房里去上几趟。
她吃了早饭,挎着小挎包,先去了翠香楼柳香君的房中。
她将昨日剩下的运动式胸衣的图纸画完,又加了几幅调整型胸衣的图纸,且将其中的面料重新思索了又思索。
没有松紧带的时代,简直是缺少胸衣业务迅速成长的土壤啊!
她收了笔,将图纸重新用油纸包了,连同炭条一同塞进挎包中,打算外出去一趟布庄,寻找更适合的布料。
竹木制的阁楼其实不太隔音。
有三五个妓子们次第起了身,泼水声、走路声、人语声渐渐传出来,为这风月场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在这烟火气里,又夹杂着几声十分轻微的悲泣,便显得世俗气息过重了。
芸娘连着从面前三步台阶跳下,转头去瞧哭声的来处,有位十分眼熟的妓子正凭靠在栏杆上泪水长流。
她一贯见不得女人哭泣,便想着上去安慰一番。但凡不需要花银子的事情,她倒都愿意去做上一做。
她上前在那妓子面前站定,透过眼前之人红肿的眼眶恍然发觉,这位眼熟的妓子,前些天曾被柳香君诱导着在她手上选了一款胸衣,彼时替她出银子的公子便是那位她恨得牙痒痒的冤大头。
她瞧着这位清倌人的眼泪,自然便将她与那胸衣联想起来,仰头问她:“你怎么了?是那胸衣不合身?或者破了烂了?我都可以给你换新……”
这位清倌人也不过十四五岁,面上还十分稚嫩,听她这不着四六的问话,也只转了身子,面向另一边去哭泣。
她便不死心的又转到清倌人面前,忽的恍然大悟:“定是那冤……那公子欺负你了?”
第17章 舞衣的内搭
芸娘昨儿个晚上可是确然在班香楼的花坊上赚了那冤大头二百两银子,此时还正热乎乎的揣在她内兜里,没来的及存到钱庄子里去。
这说明他确然是丢开了眼前这位清倌人……
可见“见异思迁”这个词常常与男人一同出现是有些原因的。
清倌人终于悲泣一声:“他……他为什么瞧不上我……”只说了这半句话,便捂嘴顺着楼梯上了房中,留下芸娘莫名呆立片刻,便也出了翠香楼。
翠香楼妓子房中,那位清倌人的随身丫头顺着窗户看着芸娘蹦蹦跳跳远去的身影,转头安慰主子:“要不,奴婢去找找芸娘,让她去和公子再说说?奴婢前几日上街曾瞧着他们走在一处,约莫是极相熟的……”
清倌人将面上泪痕拭净,长长呼一口气,低声道:“他不收用我,难道让一个小姑娘去说,他就愿意了?左右是这样的命罢了。”
她呆呆坐了片刻,对丫头道:“便按妈妈所说的,去准备梳拢的事情罢。”
芸娘一路将相熟的几间布庄都一一寻访过,终于将布料找齐。
个别布料虽不是完合用,可就着眼下这条件,也只能将就用了。
她嘱咐布庄的伙计将布料速速送到翠香楼柳香君的房中,打算等见完班香楼的赵蕊儿,便将布料分别送去四散在城中的帮工处,先将第一期要给王夫人的胸衣做出来。
这其中,运动式的胸衣不但要做两件,且调整型的胸衣也需要两件。
待那王夫人略略变的苗条,还要按照新的尺码再做胸衣。
如此一想,她统共不过收了两百五十两银子,前后却得做出十来件胸衣,反倒不如她在花舫上的生意来的撇脱。
转眼又一想,像昨夜在班香楼的花舫上那般只卖两件胸衣便赚二百两银子的机会实难遇到,便又觉着多少该开拓新的渠道,总不能一辈子在青楼这一棵树上吊死。
此时远处华业寺的钟声敲响,长久的尾音将江宁府大街小巷都窜遍。
各家各户听着这钟声,开始准备一日里的午饭。
芸娘拿不准青楼中的一线品牌“班香楼”里的妓子们是否比其他青楼的妓子更加要赖床一些,便在班香楼所在的街口面馆里点了一碗鸡丝面,一根一根吸溜着,到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方付了两枚铜钱,往班香楼里去了。
或许是那赵蕊儿姑娘提前给龟公打了招呼,芸娘从侧门进了班香楼,并未有人拦下她敲她的竹杠。
从后院打量,班香楼比翠香楼要大上足足两倍,除了前方的青楼,后面还有同等规模的一处酒楼,以供正经的客人用餐之用。
她根据龟公的指向一路上了二楼,便听到丝竹之声绵绵不绝,一个舞室敞开帘子,她站在门口探头瞧,其间有十余名舞姬随着曲子翩翩起舞,中间舞姿最为欢畅激烈的那位舞姬,赫然便是赵蕊儿姑娘。
她在周围一圈舞姬的烘托下,一圈一圈又一圈的转着旋子,撒开的舞衣如同初绽的百合花一般令人移不开目光。
只是在她面上展露的标准微笑下,偶尔会有一丝痛苦神情一瞬而逝。
一曲舞罢,有一旁随侍的小丫鬟送上帕子,赵蕊儿一边擦拭着香汗,一边脚步蹁跹到了她身边,眼中含着些许娇嗔,对她道:“小姑娘终于来了,要给你出个难题,快看看我这舞衣,里面该配如何配亵衣?”
芸娘仔细去瞧,金丝银缀的舞衣包裹着赵蕊儿玲珑的身段,舞衣上半身与胸衣形状相似,胸前和腰腹处镂空了大片,露出嫩白如玉的肌肤;下半身则是一长到底的宽幅裙脚,腰身转一个圈,裙角便撒开成一朵花。
赵蕊儿不等她说话,一张巴掌大的粉面便微微皱起,道:“有没有能固定着不随舞衣而动的亵衣?这太磨人了。”说话间,她一手频频伸进衣内,不停撑开贴着身子的内里。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昨日她为几位姐儿测量尺寸时,这位赵蕊儿姑娘的红尖儿上便有磨损的伤痕。
她当时倒是想岔了,对姐儿们不能拒绝习性变态的恩客的遭遇十分同情,未曾想倒是这个因由。
她在上一世曾看到过跑马拉松的人士,千里的距离跑下来,也常常被柔软的运动衫磨破前胸的红点,鲜血直流,看着也有些吓人。
舞姬虽说跳一曲歌舞不过片刻之间,但在后台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却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
她心中一阵窘迫,轻咳一声,反问道:“姑娘此前都是如何保护的呢?”
赵蕊儿道:“也曾用纱布包过,只是极难固定,跳动几下便要落到地上,着实尴尬。也曾里面什么都不穿,但依然要被舞衣磨伤,且动作幅度大了,一不留神便被人瞧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