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争倏尔抬首,山巅一道浑浊气机急速降下,山间青翠树叶肉眼可见在几息间枯黄飘落。
不是个好对付的。
他做了个手势,跟来的族人立刻意会了他的意思,在另一位族人的带领下,转道去了一旁躲避。
那道气机未停,携带着无边杀意向甘争而来,他向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左手在剑身上一拂,清脆的剑鸣响起,轻而易举冲破了妖将苦心营造的势。
族人一个恍惚,心神一阵清明,这才恍然刚刚是中了算计,不禁心下骇然,刚才他们竟然没有一个察觉。
一个身材高大的族人黑着脸道:“都给我提高警惕!妖魔地界,还敢放松!”
“阿聪……”
其余人有些不好意思,总不能说他们不是放松,一直谨守心神,但还是中了招吧。
太丢人了。
阿聪瞪了他们一眼,将他们的话都给堵回肚子里。
管他到底是什么原因,此时此刻,不给甘争拖后腿才是他们最该做的。
另一边,真正的战场中央,雪亮的剑光惊艳众人目光,一击之下,纵使未击中对手,却也毁了大半驻地。
阿聪极有先见之明的吩咐族人离开,去找寻其余妖将,偌大一个驻地,最少也有两名妖将,他们拿下一个妖将的把握还是有的。
妖魔之流就惨多了,光是在这一击之下死去的就有五成之多。
说到底,无论是哪个种族,底层成员还是最多的。
一击不中,甘争神情冷静。
“敢问阁下何人?”他问道。
那名妖将终于显出真身,一身黑灰长袍,五官阴郁,勾起一边唇角,多出几分邪气:“何需问姓名?早晚是要死的人。”
甘争看他片刻,缓缓点头,一抖手腕,八道剑气自剑锋飞出——说得不错,早晚要死的人,管他是谁。
八道剑气从各个方向袭来,封锁了妖将身周所有去路。
任他再能耐,也必得正面迎击。
妖将灰眸闪过一丝诧异,接着神情郑重许多,妖魔没那么多法术手段,多是直接拼原形,拼血脉,血脉高贵,自然更强,血脉低劣,一生已经望到了头。
剑气若有若无,也不如之前那道剑光明亮,妖将却能直观感受到孰强孰弱,考虑了一下,他没有直接硬抗,身形一晃,顿化虚影,自剑气包裹中走了出来。
身形再度化实,妖将笑的得意。
甘争神情不改,心意一动,剑气再度围了上去。
妖将故技重施。
甘争不为所动,依旧指挥剑气围上去,他是不急的,若所料不错,对方那个法术所要耗费法力不小,而他自幼修行剑术,如他半身,指挥起来几乎没有消耗。
退一步讲,他是攻方,对方守御,要说谁最着急,也该是他,一次失误,甘争就有把握伤了他。
是伤,仅仅是伤,甘争心下有感,对方的实力绝不只是妖将,有没有摸到妖王的边他不知晓,但确实是他多年来遇到的最强者。
他黑色深邃的眸底藏着一池潭水,遇强愈强,潭水翻涌不止,彰显出他此刻不同以往的激动心绪。
一个时辰并不算久,驻地内另一名妖将已经被人族围攻杀死,其余小妖魔也尽皆斩杀,人族在阿聪的带领下,启了族中赐下的法符,躲在离阵法挨近的地界观战。
有法符在,可最大限度掩藏他们的身形气息,好保证他们不会被哪个妖王一巴掌给拍死了。
天中还在玩着你攻我守的戏码,人族中一人敲了敲将他们罩住的罩子,“这法符长老研究出来了没?要是我们每次出来都能带几张,就不必怕被妖魔发现踪迹了。”
阿聪给了他一个白眼,目光注视天中,说道:“你小子可真会想,比族长他们都能想,法符名唤空间折叠术,只听名字就晓得有多难学,咱们部落中可没有能将它画出来的人。”
法符是安然赐下,这么多年,她与人族联系渐少,但还是根据情况时不时赐下些人族所需之物。
这法符便是其中之一。
空间折叠,将法符罩着的人单独放于一处空间内,与现世分隔,法符效力过后,里间之人会自动掉落出来,毫发不损。
十分好用,就是不好画。
为尽量减少人族伤亡,安然才画了二十来张法符,赐给人族。
人族出一名修士不易,成长到独当一面更不易。
又是半个时辰,妖将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甘争冷静无比,抓住这个机会,一道前所未有的强大剑光自剑锋飞出。
效果也极显著,妖将直接被斩断一条胳膊。
也就是胳膊被斩落的瞬间,甘争发现了一丝不谐。
他立刻明悟,这名妖将是假扮的,虽不知对方是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攻袭此处的,但毫不意外,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
既视我人族为敌,那便就是敌人。
甘争目光陡然变得比之前还要冷酷几分,宛如一道道剑气组成的飞刀直朝对方而去,扎得人遍体鳞伤,偏那妖将还能笑起来。
他是真的笑了,满满的邪气几乎要溢出来,对方一点点撤去身上的伪装,从金色的长发开始,金色的眼眸,穿着低调的黑灰衣衫也掩饰不住他的高傲。
俊美妖异的面容此刻才与他的气质两合。
“许久没有人让本王受这么重的伤了,”他任由断掉的臂膀滴血,低低笑道。
身后的黑气翻涌滚动,如山般巨大,如潮水来时势无可当。
甘争心底冒出一个名字。
“金鳞妖王?”他轻声道。
金鳞妖王微讶,勾起唇角笑得肆意,“竟认得本王,既然如此,给你留个全尸好了。”
他又一顿,“忘记你斩了本王一只手臂,全尸就算了,本王可允你死得快些。”
他说话间,法力一转,断掉的伤口倏尔止住鲜血,大妖失去身躯虽对法力有碍,但回去过后运转法力,三五日就能重新长了出来。
不过显然,金鳞妖王很记仇。
甘争能够看清璀璨的金眸之下满满的恶意。
难看,难闻。
不止是他的样子,还有他的气息。
甘争一向不喜口舌之争,他自认说不过对方,此时更没有心情和他争一时之快,他名为争,却只对道途执着,其余诸事上都是兴趣寥寥。
他只做充耳不闻,直接一剑斩了上去。
……
神山之上,景色秀丽,各类开了灵智的飞禽走兽在山间走动,生机勃勃却不显吵闹。
山林中央,被飞禽走兽们下意识敬畏者的屋舍中,身着青蓝道袍,雅致脱俗的女子睁开了眼睛。
有妖王靠近。
安然眼中厉色一闪,不过一百多年,便是人族有她相助,也绝没有诞生能战胜妖王的族人。
她正准备起身,心头却闪过一丝异样,便止住了动作,掐指推算,顿时“咦”了一声。
她望算出的方向一望,就知道了缘由。
原来是争流。
争流自然不在她的预算范围内,不过有他在,想必人族无忧。
尽管如此,安然还是分了丝心神时刻关注那边战局。
轰隆声响震天动地,山峦崩塌,河水倒卷。
两人的战斗实在太过激烈。
金鳞妖王的心情大起大落,从轻视到警惕,他又躲过一道剑光,冷笑言道:“莫怪他们推了本王过来,原来人族中出了你这样的妖孽。”
可不就是妖孽,金鳞妖王看得出他的骨龄,不到百岁,这等妖孽,他平生未见。
不由得,他生出一丝嫉妒。
他修行数百年才有此修为,资质已经算是顶尖,不料还有人在他之上。
甘争无视他眼中的杀意,对他的话却是若有所思,难怪会出现妖王,原来是妖魔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威胁,不准备再坐以待毙了。
为什么会是金鳞妖王,这也很好理解,族中史书有记,一百多年前差点将他们人族赶尽杀绝的就是这一位妖王,不管是行未尽之事,还是妖魔推他来送死,金鳞妖王的到来都称得上理所应当。
妖魔可没有什么同族爱,何况妖魔原形千奇百怪,也非是同族。
心绪转动不过一刹,甘争手上的动作从未止歇,剑光一道接着一道,连续成线,他的剑光威力不小,哪怕是金鳞妖王也不敢小觑,不一会儿就疲于应对。
安然只关注了片刻就不再看了,结局已定。
妖魔在她看来有太多缺点了,尤其是荒界被人为造就的妖魔,缺点更多。
攻击方式单一、冲动易怒、不修心境、不通道法……
甘争能斩杀金鳞妖王一点都不稀奇。
……
一声吼声震得修为稍低的人心神晃荡,恍惚间似也感受到了声音主人的心情——不甘、怨恨、难以置信。
一条巨大红鲤自天际落下,金色的鳞片片片碎裂,残存在身上的破烂不堪,红色的鲜血蜿蜒流淌,在低矮处汇聚成溪流。
一片云朵飘来,玄袍男子落在地上,袍袖飘摆,神情平静望了那残尸一眼。
袍袖一震,无论是那残尸还是鲜血都尽数被他收起。
妖王的血肉,可都是大补,拿回去给部落里的小崽子补补身体,不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