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多日不曾见过穆溪白,不过穆溪白每日清晨与入夜前都会遣人递口信,又或者送些信笺,写的都是逗她高兴的话,偶尔也有情话,日日不曾断过,总之要她安心。
每每收到,陶善行都要会心一笑,由衷觉得穆溪白这人倘若上了心,那真是天底下最最体贴的男人。
这日入夜,穆溪白破例没有给她递任何口信与信笺,她心中正有些不安,却逢观亭给她送来一物,恰是她前两天所寄之信的回音。
“娘子,昨日你说炭盆燥热,今夜给你换成汤婆子,就不拢炭盆了。”榴姐一边说,一边灌了两个汤婆子用锦袋套好,塞进她床上焐被,“你夜里若还嫌冷,便唤我一声。”
陶善行将手中信纸盖放桌上,冲她柔声道:“榴姐,先别忙了,咱们说会话吧。”
榴姐依言过来,顺从地坐到她对面,脸上的伤痕叫烛火就近一照,愈发狰狞。
“娘子要说什么?”她问道。
“说说你的过去。”陶善行以手支头,撑在桌上带三分童稚看着她。
“我的过去……有什么好说的?”榴姐避开她的目光。
“那我给你说个故事吧。你帮我看看,这故事是真是假?”陶善行笑了笑,见她点头,便娓娓道来,“话说前朝有位妃子失了帝心,被贬至皇陵替刚刚薨逝的太后守陵,身边只带着年幼的皇子与心腹女官并肚中刚怀没多久的小公主……”
陶善行的故事才起了个头,那厢榴姐脸色已变。
这应该是周六的章节?
小年夜了吗?
大家小年夜快乐。
我是尽责的存稿箱君。
————
第56章 怀疑
“年幼的皇子与公主在皇陵外一天天长大,宫里没几人见过他们,也渐渐忘了他们的存在,直到有一日,那位妃子病逝,消息递回宫中,皇帝才终于想起两个孩子,于是派人接他们回宫。回宫途中,皇子与公主遭遇刺杀,同行所有护卫皆亡,只剩皇子与公主活着进了皇城,回到宫中。两个失去母妃的孩子,在宫中举步维艰,脚下处处是陷阱,所幸二人相依为命,兄……妹情深。没多久,皇帝发现哥哥有大才,堪当大任,有意立储。但很快,宫中又有流言传出,说皇子并非天家血脉,乃是逃亡过程中幸存下来的护卫假扮而成,于是各方势力开始查找证据,便想起妃子带到皇陵的贴身女官。”
陶善行平静说着,除了她的声音,屋里只有蜡烛烛芯偶尔的噼啪炸响,榴姐的脸色在这样的平静中越发难看,颊上的伤痕像阴影的爪牙,肆无忌惮地蔓延。
“别说了……”她垂下眼,双手在腿上攥成拳,指甲戳入掌心也不觉疼。
“故事还没说完呢,难道榴姐不好奇后来的事?还是你也听过这个故事?”陶善行语气淡淡,“那位女官忠于妃子,自妃子病逝后,就自请在皇陵替妃子守陵,并未随皇子与公主回宫,因此逃过路上一劫,却又成为各方势力急欲寻找的证人,因为只有她从小看顾皇子,也认得皇子身边所有的亲随护卫。后来,她被各方势力追捕,一路西逃,到了佟水……”
“娘子!”榴姐霍然站起,低喝道,“您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那天在茶馆遇见的人,是你认识的,对吗?”她并不介意榴姐的冒犯,只是仰起脸,眼神澄澈地望着榴姐。
“我不知道您说的是谁,这个故事我也没兴趣听。”榴姐退了两步,行了个礼,“夜已深,娘子该安寝了。”
“我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当今圣上。”
陶善行缓缓道出一语,榴姐却听得脚步不稳,失措撞翻了桌旁铜香炉,回头之时满目张惶:“你……你说什么?这不可能!”尽管早已从谢皎那里知道当年之事事有蹊跷,但到今时今日触及真相时她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只她这一句话,陶善行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榴姐认得方稚,却不认为他是皇帝,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他的的确确不是真正的霍熙。
这不是个好消息。陶善行将双眸一闭,沉忖片刻后随之站起,道:“榴姐,你我相识至今也有十余载,我不敢比你旧主,但这么多年你与我,与陶家的情分也不假。今日同你说这些,不是想诈你身份陷你危难,只是想求你救穆家,救我一命。”
“娘子何出此语?”
“穆溪白他……认得方稚。”陶善行低声道。
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透,榴姐已明白她的意思,如今的穆溪白和当初的她已经陷于同样境地。
“并非我不肯帮你,倘若可以,舍我一命又有何惜?只是我自身都难保,又如何有能耐救你?”榴姐沉默良久方苦笑开口,“你想我如何帮你?”
“你帮不了,但广宁六公主帮得了。”陶善行说话间将扣在桌上的信纸打开,那上头就是她要岳湘派人跟着榴姐送出的书信所找到的地方——谢皎的落脚处。
谢皎并未走远,还停在城外不远处的小镇上。
唯今能劝动方稚的,只有六公主一人。若他不起杀心便罢,若是起了杀心,谢皎是穆家最后一条活路。
陶善行得把六公主牢牢攥在手中。
————
夜里下起雨来,草木被敲得滴滴嗒嗒作响,昏黄的烛火照出窗外细密雨绒,雨丝被风刮进屋中,扑到人脸上颈间,冷不丁冻得人一醒。
吱呀一声,窗子被人伸手掩上,那手纤长白皙,是双美人手。
“二爷站在窗边,不冷吗?里头炭火温暖,好酒好菜,怎不过去坐坐,是怕妾身吃了二爷?”秦舒姣好的面庞上绽放出一缕浅笑,手缓缓抚上穆溪白手背。
她已为人妇,昔年娇怯俱收,烛火下目光大胆放肆,是刻意而为的挑弄,她有心要挑战这个男人。
穆溪白抽回手转身走到屋里,面无表情地坐到席后。房间不大,一屏之隔就是卧榻,梁上薄幔轻垂,屋中并无一个侍者,屋内充斥着一股香气,被炭火一暖愈发浓郁。秦舒跟着走回,执壶斟酒,见他沉默,又笑道:“妾身知道二爷不信妾身所言,无妨,二爷只往下瞧瞧便知道妾身所言非虚了,若是二爷想明白了,随时都能来找妾身。妾身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刚好也见过几个人名。”
“你今日与我在此私会,说的又是这些,就不怕冯辉知晓后治你的罪?”穆溪白拈起酒杯并不饮,只嚼笑问她。
“怕的呀,所以若真叫他发现,二爷可得救妾身。”秦舒似被他吓着,捧心一惊,楚楚可怜道。
“说吧,你冒这么大风险告诉我这些,所图何事?”
“图得自然是妾身日后平安。二爷您不知,冯辉那人草莽武夫出身,自是不懂怜香惜玉,动辄打骂,再加上家中主母凶悍,在冯家为妾的日子不好过,妾身犯官之女,不过想替自己谋条活路。”秦舒说时眼眶微红,怯不经风的模样甚是博人同情,她倒也没骗他,冯辉确有那隐讳癖好,床第之间尤喜暴力,每每都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再加上冯辉正室凶悍,非打即骂,若不是冯辉见她有些姿色能耐将她带来佟水,她的日子还不知如何痛苦。
“你觉得我能斗得过冯辉?”穆溪白露了些嘲意。
她摇摇头:“二爷有大能,斗不斗得过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二爷有办法将我神不知鬼不觉救走,毕竟……谢皎是您带出城去的。”
穆溪白猛地眯起眼,她便又笑道:“放心吧,二爷,谢皎之事我没同人提过,当时我也只是好奇尊夫人,所以找人盯着她而已,没想到有意外之喜。不过话说回来,尊夫人与坊间传言中天生痴傻的人相去甚远,二爷就不好奇原因?卧榻之畔,共眠之人,难道二爷就不曾怀疑过?”
话音未落,穆溪白已捏碎掌中酒盅,碎瓷一片擦着她脸颊飞过,险些划破她的脸,秦舒退了两步捂住脸,惊惧地望着他。穆溪白冷道:“内子之事,不劳外人操心。你今晚所言,我自会斟酌。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说完他便一掀衣袍站起,踢开椅子,径直走了出去,只留秦舒独自站在屋中,仍旧捂着脸冷笑。
她当然不能再跟着冯辉那蠢货,她想要的,是谢寅青睐。冯辉办不到的事,招揽不来的人,便由她来好了。
————
从秦舒那时出来,穆溪白哪儿也没去,冒着雨漫无目的地走,心里消化着秦舒的话。
凭心而论,秦舒给的交易条件确实诱人。她跟在冯辉身边,替他经手过不少山西事务,知道几个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细作暗探不足为奇,而红帮的事,就是因为有人暗中搞鬼才掀起这场风波,如今这水越搅越浑,她以细作名单为条件,换个全身而退的机会。
这个交易,粗看是他赚大了。
但他不相信秦舒为人。
再加上她最后那番话——卧榻之畔,共眠之人,难道二爷就不曾怀疑过?
陶善行……确实是最出他意料的人。
就这么想着,他淋了场雨,不知不觉走到穆府时天色已微明,看门的小厮打着呵欠出来开门,见他浑身湿透的模样大为惊愕,忙将他迎入府内。穆溪白哪儿也没去,径自往凌辉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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