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善行一下子来劲,坐直身来:“你说真的?”见岳湘点头,她才疑道,“可你跟着穆溪白混得好好的,为什么……”
“不是你跟我说的,当断则断。他都娶妻了,我也不想为妾,还跟着他做甚?耽误我时间不说,牵牵扯扯的闹不清楚,我也烦,不如另择明主。”
“明主……我啊?”陶善行被人夸“明主”,心里挺高兴,挪到她身边歪头问。
岳湘这会又觉得她不像上回在归愚斋里看到的那个仿佛浑身生刺的女人,瞧着便可爱,不禁笑起:“是啊,你。你收不收?”
“收的收的。”陶善行点头如捣蒜,岳湘跟着穆溪白多年,见多识广,能力不在话下,这样的人才,她求都求不来,如今主动投靠,她哪有不要的道理。
陶善行一边说,一边又要伸出小指,却见岳湘举掌道:“击掌为盟?”她才改指为掌,与她相击。见她这孩子气的举动,岳湘不由哈哈大笑,陶善行就想掩住她的嘴。
穆溪白上楼时,才到楼口就远远看到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其中一个看衣裳应是陶善行,他不知哪来的火冲破天灵盖,也没细看,两步上前,一边拉开她,一边怒道:“陶善行!”
陶善行又被他拉到怀里,那厢岳湘也跟着站起,两人都不知穆溪白怒从何来,穆溪白见到是岳湘也是一愣,神情缓和,那手却未松,只道:“你们在做什么?”
“岳姑娘说她想跟着我。”陶善行回道,飞扬的嘴角有些挑衅意味。
墙角都挖到他这里来了?穆溪白蹙了眉望岳湘:“她说的是真的?”
岳湘点头:“是真的,本就想找你请辞,难得嫂子愿意收留,我也换个地方呆呆。”
“考虑清楚了?”穆溪白又道。
“很清楚。”岳湘没有犹豫。
“也好。那你把店中之事交接一下,日后跟着她吧。”穆溪白没有挽留。
岳湘心中不免为他的毫无挽留落寞感伤,却同时又松了口气,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便颌首告辞离去。
“你不留留她?”陶善行替岳湘有些不值。
穆溪白自然而然牵了她的手往楼下去,边走边道:“人各有志,我为什么要留她?怎么,你替她报不平?你两这么快冰释前嫌?”
“女人的友情,你不懂。”陶善行喜滋滋跟着他走,走到门口里忽然反应过来,她怎就顺从地让他牵上了?脸陡然一烫,她甩手,“说了别老动手动脚!松开。”
穆溪白早有预料,那手牵得紧,回头只是坏笑:“就不!”
陶善行气得骂了两声,仍被他牵去马车。茶馆另一头,采办的骡车缓缓归来,陶善文远远瞧见这一幕,心里大慰,看来这个妹夫待妹妹,并非外人所传那般无情,只可惜他不能昭告天下堵悠悠众口——陶善行交代过,不准泄露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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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是十多日时光,客栈的铺面已经买下,手续齐全,已经寻人重新画图构造,再雇了泥瓦匠闭门修缮,那头茶馆与书局的申办文书也已递交,只等府衙批复。采买的家什桌椅摆件等物,也逐一送达。
开店的各项事宜皆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至那日过后,岳湘便跟着陶善行行事。岳湘不愧跟着穆溪白那么多年,也是个江湖老手,开馆前要打通的各种关节交由她办起来,不知省却陶善行多少功夫,也让她少走许多弯路。
陶善行大大松口气的同时,不免又操心起岳湘和陶善文来,这二位……不太对盘,总是吵架。譬如今日,原定陶善文与岳湘往牙行雇人,不想两人还没出门就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起来,最后只能临时换成陶善行与岳湘同去。
“我哥又惹着你了?”陶善行在马车上问岳湘。
“看不惯他那婆妈个性,多说了几句而已。”岳湘倒是无所谓,吵归吵,反正该共事的时候还是共事,当然,今天例外,因为他说她是男人婆。
“我哥那人脾气是那样,第一回开铺,他不想弄砸,所以事事都求尽善尽美,是挑剔麻烦了些,你多担待。”陶善行打圆场。陶善文人虽聪明,可恰恰也是因为聪明,想得多,所以做事难免有些瞻前顾后不够果断,岳湘又正是个直爽脾气,一遇上陶善文就撞出火星来。
“挑剔倒无妨,他成日里拿自己当爷们,把人看扁,这个女人不宜做,那个女人不好动,烦死了。”岳湘还在气头上,不免话多。
陶善行一笑:“我哥待别人不那样,那不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总在外头奔波辛苦,替你心疼罢了。”
“谁要他好心了!”岳湘“嗤”了声,把头扭开。
马车一停,牙行已到。二人前后下车,一进牙行,就见牙婆迎上来招呼:“岳姑娘来了,快请里面坐。今日又要替茶馆雇人?”岳湘是这里常客,也不用她带路,自己就往里去,边走边说:“正是,不过我换东家了,就我身边这位。”
牙婆诧异地盯了陶善行一眼:“这位女公子要开茶馆?”
陶善行微笑颌首,只听岳湘道:“刘婆子,别罗唆了,快把你这里的好伙计挑上来我瞧瞧。”
那牙婆这才将目光从陶善行身上挪开,只问二人是要雇还是要买,听说要雇后又问是长工短工,等问清要求,这才让二人稍坐,自己下去叫人。陶善行便和岳湘坐在堂间喝茶说话,岳湘教她:“一会挑人看仔细些。一看精气神,酗酒烂赌好淫者均不可要,但凡好恶之辈,必面色萎黄,眼睛浑浊,精神不振;二看衣着打扮,咱们开食馆面对八方来客,仪容最是关键,要挑仪容整洁的;三看言谈举止,跑堂的要能说会道的机伶人,杂务帮手的要力大话少者……”
陶善行一一记在心中,正听得仔细,忽闻堂外院子里传来两声鞭响,男人粗喝声随之响起:“光吃饭不干活的蠢东西,卖又卖不出,要你何用?”紧接着又是几声鞭响与应声而起的女人低嚎。
陶善行站起,朝院中张望,岳湘叹口气道:“这必又是哪个可怜人被卖进这里。那些烂赌好淫的男人败光家产,常典卖妻女,若有容貌尚可者,便卖去烟花之地,若容貌不佳,便会卖到牙行,供人挑拣。”
二人说着,一起走到廊下,男人抽累了,正停下喘气,被打的女人已经蜷进角落里,破旧的粗布衣裳被鞭裂,斑斑血痕触目惊心。男人歇够,又要再打,陶善行忽然出声:“住手!”
男人将鞭子攥入手中,一双浑浊的眼带着几分狎意打量着陶善行,道:“怎么?小娘子对这蠢货有兴趣?”
陶善行不理他,只匆匆下阶,走到那女人身边,不太确定地唤了声:“阿花?葛花?”
地上的人猛地一颤,慢慢松开抱着头的手,露出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涣散的目光在触及陶善行时方有些许光亮,她张了张唇,却没能说出话来。
“你怎么会……”陶善行很是惊讶。
“废话少说,你要是不买,就别打扰大爷的兴致!”男人朝葛花啐了一口。
“多少银子?”陶善行便不再多问。
“五两银子,一文也不能少。”男人开了价,又恐要价太高,道,“买头牲口都不止这个价,现在买个人,小娘子,这价码很合算了。”
“行,就五两。不过你是她什么人?”
“她男人输了我银子,就把这婆娘抵给我。没想到是个又蠢又笨的,这模样也不好卖,放在家里吃得还多,晦气。”男人生怕她不信,又摸出一纸身契,“这是她的身契,手续齐全的。”
陶善行朝岳湘点了点头,岳湘便唤来牙婆,借着挑选雇工的机会,把葛花的身契一并收了,又让人将她带下暂歇,待得两人挑完伙计,这才搀着葛花踏上马车。
葛花已回了些气力,看到陶善行就红了眼,渐渐说了缘由。原来葛家给她说了邻村的一门亲事,陶善行出嫁之后没多久她也跟着出嫁,不想丈夫是个混帐赌棍,不事生产不说,每日赌输对她非打即骂,前后也不过两个月时间,就欠了人家一屁股债,连房带妻一起抵给了对方。
“这些天杀的男人!”岳湘听完已气到不行。
“阿花,你别担心,身契我可以还你,那五两银子我也不要你还……”陶善行叹了一声,温言道,岂料话未完便被葛花打断。
“不,不要赶我走。你行行好,留下我,我能干活的,我吃得也不多,求你了!”
葛花已无家可归,就算陶善行让她走,她也只能回葛家,少不得再被嫁一次,可那样的罪她再不想受了。
陶善行知她所想,思忖片刻方道:“行吧,我那里正缺人,要不你伤愈之后去我那里做事,我付月银予你。”
葛花大喜,挣扎着要磕头,被陶善行按下。那边岳湘瞅了半天,忽一把揽住陶善行的肩,道了句:“嫂子,我倒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陶善行奉承她:“可惜你非男儿身,要不我便抛了你穆哥随你走了。”
语毕,二人皆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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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善行把人带回金水山庄安顿,夜里穆溪白回来,听完她这桩事的前因后果,只道:“收了就收了吧,养两个自己人还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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