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方才走来的时候,也没见腿上有什么毛病。”
“这不是躺了两日,又好些了嘛!”
池京禧没再说话,目光一凝,定格在闻砚桐的脸上。闻砚桐忙低下头不敢跟他对视,心里都是虚的。
他的眼眸好似揉了墨汁,黑得没有一丝杂质,倒给了人莫大的压力,让闻砚桐无端有些害怕。
但是池京禧也没有说什么,只道,“后日是十五,半夏街有上元展,能去吗?”
闻砚桐立即点头,“能去能去,自然是能去的。”
“届时牧杨会特地来接你。”池京禧起身,伸手去拿旁边的大氅,看样子似要离开。
闻砚桐愣了一下,随后屁颠屁颠的凑上去献殷勤,帮他把大氅披在身上,“我来我来,我给小侯爷披上。”
本以为怎么着也要被质问一番,被她捡走的玉牌,或者是之前他亲口问过的那个“池单礼”,她本来都在想着怎么解释了。
却不想池京禧什么也没提,就喊了她去参加上元展而已。
或许池京禧压根就不知道玉牌丢了的事,先前在年宴上他根本没认出自己来,又或许是他已经忘了关于那个名字的事,闻砚桐乐得差点笑出声。
池京禧问道,“就这么高兴我走?”
闻砚桐飞快的接话,“没有的事!小侯爷这么快要走我心里还有些失落呢,不如留下来吃一顿?”
池京禧哼了声,“虚情假意。”
闻砚桐暗暗吐了吐舌头,没再接话,将雪白的大氅给他披上,然后又主动走到他前头为他引路。
“小侯爷,别这么说呀,我可是真心待你的。”闻砚桐道。
池京禧看着在面前走的闻砚桐,虽然头低着看不清楚表情,但是连小步伐都透着开心的情绪,全身都写着对他离开的欢快。
“嘴倒是挺甜。”池京禧道。
闻砚桐伸手开了门,做了个请的姿势,“小侯爷慢走。”
池京禧脚尖一动,正要跨门出去的时候,却听到闻砚桐说道,“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小侯爷直接派下人来传就是啊,不必亲自走一趟的,浪费您的时间。”
池京禧脚步一顿,倒没急着出去了,“你是说我这跑的一趟是没事找事?”
“没呀!”闻砚桐连连摆手,“我哪有那个意思!”
“你该不是在心里觉得我来这里反而是占用你时间了?”池京禧脸色一沉,像有些不开心了。
闻砚桐后悔得想抽自己大嘴巴,“没没没。”
池京禧仍旧是沉着脸。
闻砚桐推了一下门,“小侯爷,您看……这外面怪冷的。”
谁知道这话反而一下子让池京禧生气了,伸手直接将门给按住,房间有暗下来。闻砚桐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赶我走?”池京禧问。
“你不是要走吗?”闻砚桐疑惑不解。
池京禧站在暗色的阴影里,半张脸被门边的光隐隐照亮,让人感觉他情绪隐晦不明。
闻砚桐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低低道,“小侯爷,我错了。”
“错在何处?”
“好多处。”她道。
池京禧简直要气笑,他沉吟一瞬,而后缓声道,“闻砚桐。”
“啊?”闻砚桐应道。
“你在书院的记录册上写的是家在长安,家中有一六旬老人,父亡母改嫁,是不是?”池京禧突然问。
“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闻砚桐隐隐不安。池京禧竟然看过她的信息记录册?!这意味着什么?
池京禧在调查她!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说,“我派人去长安查过,你所记录的那一户人家的确有一位痴傻老人,老人的孙子与你同岁,早些年离家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家过,你为何,突然出现在颂海书院?”
闻砚桐惊住,没想到池京禧竟会派人去长安了!
她低着头,怕心思从表情上暴露,飞快的思考着,回答道,“我、我后来回家了。”
池京禧没说话,在等她继续说。
“我闻家有一户表亲在长安是很出名的富商,我因为想念书,所以上门求了一下,那表亲就念在亲戚关系上给了我银子,让我来颂海书院念书。”这是闻砚桐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说辞了。
池京禧笑了一声,分不出是冷笑还是单纯的哼笑,“你那表亲倒是菩萨转世。”
闻砚桐顺着道,“我也极是感激。”
话音一落,房中瞬间安静,流动在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焦灼,闻砚桐急躁难忍,心如鼓擂,背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能不能骗住池京禧还真不一定。
池京禧不是牧扬,他太善于思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闻砚桐觉得自己的关节都僵硬了,才听池京禧缓缓出声道,“先前你在睡觉的时候,为何会在说梦话的时候念出我的字?”
闻砚桐心里咯噔一响,果然这事还是躲不掉!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在梦中梦见过这个名字,不晓得我说过什么梦话,”闻砚桐壮着胆子抬头跟他对视,强扯出一个笑,“你说这是不是我们俩之间的缘分,牵连前世今生的那种……”
“你觉得这话说出来会有人信吗?”池京禧淡声道。
闻砚桐咽一口唾沫,信不信也就这一套说辞了,总不能跟他说自己是穿书来的,知道未来故事的走向,知道每个人的结局吧?
这话更不可信。
不能一直被质问,闻砚桐觉得自己改反击一下。
于是她道,“小侯爷好像总是对我怀疑。”
“你不值得怀疑?”池京禧当即一个反问,把闻砚桐憋得脸通红,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年宴那晚,我在琳琅殿里看见的人,是不是你?”他问。
“大年夜我在屋中睡觉呢,哪都没去,小侯爷是不是看错了?”闻砚桐装傻充愣。
这事儿打死不能承认,不光是她自己,可能还会连累到偷偷把她带进去的傅棠欢。
池京禧也没有追问,而是上前一步,忽而动手掐住她的两颊,一下子将她的头抬起来。
他的视线落在闻砚桐的眉毛眼睛上,然后顺着往下,落到白皙的颈子,裹着裘绒的衣领,再往下就看不见了,于是又回到眼睛处。
他比闻砚桐高得不止一星半点,站在面前时浑身的气势压下来,顿时让闻砚桐有些毛骨悚然。对上那双眼眸,隐隐能感觉到其中的冷意。
“闻砚桐。”池京禧的声音又低又沉,刚落下第一个字时,闻砚桐的心里已经敲起大鼓了。
就见他俯头,唇几乎凑到她的鼻尖上,鼻头能感觉到有炽热的气息微微拂过,接着听他缓缓道,“我知道你捂着秘密,但是你既然要藏,那就藏好了,千万别让我看见端倪。”
闻砚桐的呼吸顿时不稳,恐惧和紧张都融为一体,交织成心悸紧紧攥住她的心头。她想起当初在脆香楼的饭桌上,池京禧也是这般。
隔着一桌子的菜,他的眼眸深得可怕,说出了一番不知道是威胁还是警告的话。
闻砚桐这才意识到,池京禧就是池京禧,不管他笑的时候有多俊俏,说话的时候有多柔和,但是他依旧是书中头号反派,时刻清醒着的危险人物。
她本想挤出一个笑容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到情绪不由自己,脸上竟是半点笑意都提不起来了,只好怔怔的点了点头。
池京禧撒手的很快,而后开门离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闻砚桐霎时松一口气,才惊觉双腿有些软,扶着门才勉强站稳。
池京禧已经知道她藏了秘密,但她却不知池京禧究竟知晓多少,这种情势对她太不利了!唯一好的地方,就是池京禧似乎并没有打算逼问她说出实话。
或者说今日他来,起初也不是为了追究那些事,不过是快要走时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才突然问题来的。
闻砚桐心乱如麻,站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出门叫来茉鹂,问道,“小侯爷可送走了?”
茉鹂低着头应道,“回主子,已经送走了。”
她身边站着一排下人,纷纷垂首低眉,站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闻砚桐瞟了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些下人买回来之后,她并没有立什么非常严厉的规矩,所以平日里相处是很随意的。
还是头一次见这些人跟站军姿似的站得整整齐齐。不过她现在也没闲心思问那些,只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何没人通报?”
“申时,主子刚睡没多会儿,小侯爷就来了,不让奴婢们通报。”茉鹂答道。
好家伙,等那么长时间!
闻砚桐咂咂嘴,叹口气道,“备膳吧,饿了。”
茉鹂领命,立即转头分派人去准备饭食。闻砚桐愁得不行,坐在房中发呆。
因着池京禧的那一番话,闻砚桐的情绪一直不高,连着两日都闷闷的,时不时叹气。下人们都看出来了,但谁也不敢多问,来来去去都低着头,没人敢再明目张胆的嘻嘻哈哈。
正元十五,上元节,在绍京也是个大日子。
闻砚桐一早就起了床,为了衬这个喜庆的日子,她挑了件藏红花色的缠枝莲衣袍,颜色很深,更显得肤色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