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黛玉从前在扬州的时候,每日里除了读书习字,便是帮贾氏照顾檐哥儿,后檐哥儿搬到了前院,启了蒙后,她闲暇时间也只做做针线,帮衬贾氏主持府上的一些人情往来。
如今,她倒是很能沉得住,不在老太太跟前的时候,便在自己的东厢房里,若府里的姐妹,宝钗来,她接应一番,若不来,她也有自己的消遣。
没两日,郑平便进来,送来了十来盒膏子,又回了云臻的话,“八爷说,先用着,尚药局又要制了,八爷已交代过去了,要多制一些,回头给姑娘再送新鲜的来。”
黛玉觉着奇,“眼看就是冬日了,这用的是什么制的膏子?”
“这姑娘就不知了,这膏子还真要这种季节制,从冬日里开始,就要收集各类的花瓣儿了,腊月里的梅花,春日里的海棠,牡丹,连五月里的石榴花,还有昔日里荷花,入了秋的菊花,采了来,洗净,晒干,还要收集起春日里的雨水,夏日里露水,秋日里的霜,还有上年的雪,专用了这些无根水,再用些不知道的秘药,制成这膏子。姑娘说说,若不是这种季节如何制?”
“原是这般麻烦的?”李觅惊叹一声,“我还说我自己试着做,省得总要找八爷要,谁知,竟是做不出来的。我看里头还有别的药材,还有,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保鲜。”
“那是,听说里头有人参榨的汁儿,单说姑娘用的这洗头发的膏子,里头就有上百年的何首乌,寻常人家便是有法子,也难做出来,实在是太繁复了一些,奴光听他们里头的人讲,都听了老半天。”
黛玉原先还想着,她得了这十来盒,一时也用不完,还想着要给府上的姑娘们一人送一盒过去,如今一听,打消了这念头,只叫李觅收起来,把扬州那边带来的胭脂膏子之类的拿出来,叫紫鹃拿去,“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姐姐、太太屋里的彩霞、风姐姐屋里的平儿姐姐,迎春二姐姐屋里的司棋、宝二哥哥屋里的袭人、探春三妹妹屋里的侍书、惜春四妹妹屋里的入画”
黛玉想了想,也记不起来珠大哥哥屋里是谁,还有没有漏了,只说,“你瞅着吧,一人给她们送一盒去,别漏了谁就好了,顺道带了轻絮和秋痕去,就说姑娘初来,路途又远,也没备什么好的,叫她们不要嫌弃,便是嫌不好,偷偷儿扔了别臊姑娘的脸子就好!”
紫鹃带着人去了,黛玉又问了郑平,“八爷如今还好?最近可还忙着?”
“才领了差事,说是要去建一座庙什么的,如今正四处找工部的人,还一些耆老们,听听他们的意见。因头一次领差事,又怕办得不好,每日还有功课要做,今日一早奴瞧着,竟憔悴了一些。”
黛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来了,他身边如今伺候的人是谁?”
“是我干爹的另一个干儿子叫钟顺的,还有黄芦,原本就是殿下身边的,回来这些日子,他里里外外也都熟了。八爷也说了,若姑娘问起,就说不用担心,等忙过了这些日子,再想法子来瞧姑娘。”
“你出去了跟八爷说,我这边一切都好,若有难处,自是会跟他张嘴。再,他素日里与这边府上没什么来往,老太太年纪大了,叫他轻易别来,惊动了老太太就不好了。若有什么事,托你进来说,或是再想别的法子。”
云臻回府的时候已是戊时三刻了,正如郑平所说,他如今天天儿忙得脚不点地的。修个庙本非难事,他大可把这事交给工部去做,然他打小儿养成的习惯,凡事不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不罢休的,是以,里里外外从木料到雕刻还有佛像塑成,他都亲力亲为,凡事征询一番后再拿决定,便事儿多了数倍。
听说郑平一直等着,他便先叫郑平进来回话,得了信后,他就明白了,又细细地问了黛玉那边的事,见时辰不早了,便道,“今日先留在这里,明日一早再到那边去,多进去瞧瞧姑娘,或有她不愿开口的难处,记得来回我!”
第69章 秦氏
这一日,黛玉用过早膳,正跟在老太太跟前,给她读一本佛经。她声音轻缓,带些清脆,听得人神清气爽,屋子里便只余了她的声音,便是平日里最能闹腾的宝玉这会儿也正如老僧入定一般。
宁国公府那边,贾珍的媳妇尤氏带着蓉哥儿媳妇来,悄悄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丫鬟要通报,她摆摆手,蹑手蹑脚地,才在门口一站,黛玉便住了声音,回过头来,尤氏不由得笑道,“我原说不惊动老太太,又不好来了什么都不说就回去,谁想,还是惊动了。”
黛玉放下了书,已是和宝玉一起起身迎了过去,行了礼。黛玉也是第一次见蓉哥儿媳妇,她本姓秦,小名可卿,本是与宁国府有些渊源的一个营缮清吏司任个小吏的秦业抱养的一个孩子,因生得实在是艳丽,便娶了给贾蓉做媳妇。
黛玉暗地里打量了她一眼,果然是娥眉婉转,肌肤丰盈胜雪,秋波含情,偏偏穿一件雪白偏襟立领袄,一条白底撒花裙,外罩一件玫瑰红满绣窄褃袄,搭着一条纱地银暗纹披帛,头上梳着高髻,斜里插着一根烧蓝凤头钗,嘴里吐出三串珍珠流苏,她身材袅娜多姿,那珍珠晃在她脸边儿,点点光束便落在她的脸上,越发地娇艳动人。
“几次请你过去,你总说走不开,到底是什么事儿把你绊得动不得?”蓉哥儿媳妇拉着黛玉的手笑道,“我早仰慕妹妹的人才,还没来看一眼,就先得了你的礼,连我丫鬟都得了你的胭脂膏子,那么贵重,你送给她们做什么?怎地不自己留着用?”
她说话的声音也格外娇怯,叫人听着,深深体会什么叫我见犹怜了,黛玉便笑道,“不值什么,原也是买了自己用的,谁知在船上竟走了一两个月,如今我年纪小,轻易又不出门,怕白放着糟蹋了,就打发人送过去,你也是太客气了。”
尤氏这边也拉着黛玉说了两句,便跟老太太道,“恰好那边几株梅树先开了,这才刚入冬,比往年开得都要早些,如今又不算太冷,林姑娘来了也有些日子了,我们都没请过,就想趁着这梅花,请老太太姑娘过去乐一乐。”
老太太便瞅向黛玉,见她也无不可的意思,点头道,“那就明日吧,吃了早饭再过去。”
于是说好了,秦氏又去找了老太太的丫鬟鸳鸯,问了些老太太的喜好,又去黛玉的屋里盘旋了一盏茶功夫,这才回去,整治酒席,安排明日宴请的事。
提前一天,黛玉便叫紫鹃去二门上跟小厮说了,叫把郑平找来,第二日她去宁国府那边,是要郑平跟着的。实则,她不提,郑平也是要跟过去的,这也算是黛玉进了荣国府后,第一次出门子,提前他还去了一趟云臻那里,说了这事。
云臻沉吟了片刻,道,“这趟去了那边,你须时时跟着姑娘,那宁国府污糟不堪,跟姑娘说能不去,尽量不去。”
郑平听了心里称奇,也不知东府那边到底如何。但他如今也是明白过来,黛玉这边,他是轻忽不得的。是以,到了第二日,早早地便在外头等着了,待黛玉坐的车过来,他忙跟了上去。
这边尤氏得了信儿,早就领了贾蓉媳妇还有一众的姬妾们在仪门外等着了,见了人来,忙都一齐围上来,彼此见过面,忙把人往里头让,在上房安坐片刻,因说今日的宴是在会芳园的,便一路逛了过去。
尤氏和蓉儿媳妇是服侍老太太、太太们的,迎春和惜春独自走,宝玉寻了宝钗在说话,说哪一朵花儿开得好,宝玉便去叫人剪了过来,倒是探春,与黛玉走在一起,悄悄儿地问她,“这便是你那日说,若我要买些什么,可央求你的原因?”
黛玉知她说的是郑平,便道,“我哪里要你央求我了?你若要买什么,你只管把钱给他,他保管给你买了来,连跑腿钱都不用管。”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荟芳园,赏了会子腊梅,吃过中饭,园子里又开始演戏,黛玉坐着听了一会儿。因宝玉说倦怠了,要睡中觉,黛玉便说也要歇着,因她有些择地方,便招了宝钗,“宝姐姐,你陪我一块儿吧!”
宝钗便笑道,“你多大的人儿了,睡中觉还要人哄着呢吗?”
老太太边说叫人把他们三人一起带了去,好生安置下。秦氏忙起身,“早就安排下了屋子,老祖宗放心,交给我就好!”一面说着,领了三人一起,经过一座两层高的楼,黛玉便说不耐烦走,就在这儿歇下。
“这里日常也没什么人住,上头虽有屋子,也没收拾得多整齐,哪里就能给你们睡了?”秦氏笑道。
黛玉见她粉面含春,穿着雪白棉绫袄,白底满绣百褶裙,大红二色金百蝶穿花缎面窄褃袄,头上一个六翅凤头钗,嘴里叼出一颗拇指大的五彩琉璃珠,衬得一张脸欺霜赛雪,比那院子里头的腊梅还要出色。
她边说,边把宝玉和自己二人往一间上房里引,与原书上说的一样儿,进了一间端正的内间,因壁上贴着劝学的图画,宝玉便死活不愿在这里头,黛玉便笑着道,“我与宝姐姐在这里歇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