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棉棉站在书桌边上,转头望了望窗户上的树枝的影子,然后开口,“不怎么样,你喝都喝了,我还能让你再吐出来?”
她将桌子上的酒壶提起来,左右晃了晃。
酒壶里半点动静也没有,还真是喝得干干净净。
她把酒壶放下,将饭菜往君玉珩跟前挪了挪,拿起筷子递给他,“吃点东西吧,不然很容易醉的。”
穆棉棉的嗓音轻缓而又柔和,半点没有生气的样子,看见他喝了这么多酒,居然还这么体贴……
君玉珩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之后,终究还是放下酒壶,伸手将筷子接了过去。
“你什么时候见我醉过。”他说。
穆棉棉可等着这一刻呢,眼疾手快的把君玉珩刚刚放下的酒壶给拿了过去。
君玉珩的动作立时就停住了。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
“之前的那壶你喝了也就喝了,但是这一壶,我替你保管。”穆棉棉慢吞吞地说,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严肃起来。
君玉珩沉默地看着她。
书桌上,油灯的光辉柔和明亮,也将他清冷俊秀的眉眼照得清晰。
穆棉棉心里面有些发憷,抱着酒壶,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给我。”他说,向着她伸出手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树枝轻轻敲击着屋檐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
“不给。”穆棉棉淡定地回答,同时望了望桌子上的饭菜,用眼神示意,“快吃饭,凉了再吃对肠胃不好。”
君玉珩不作声了,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眸光清亮。
穆棉棉其实心里面挺抖活的,但是面上却半点都不怂的模样。
她在心里面给自己打气。
撑住!
必须撑住!
这次要是管不住他,以后他还不得造反?
“穆棉棉。”君玉珩的嗓音再度响起,清朗温润,“你现在是在逼我?”
穆棉棉心弦一颤。
呵呵……居然都已经连名带姓的叫她了,下一步是不是还打算动手啊!
下意识咽了口吐沫,穆棉棉的脚尖儿已经开始往门口挪了,她微仰着下巴看着他,“不是我在逼你,是你在逼我好不啦。”
什么也不说了,君玉珩搁下筷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穆棉棉的个头在女人之中不算矮的,可是在君玉珩的面前,立马就变成了娇小号的。
虽然身形娇俏,气势却半点不小,别看她面相柔美,惯常喜欢在脸上挂着甜甜的笑,但是她的内心却是十分的坚强。
她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嘴角微微抿着,神色严肃,眸光坚定。
君玉珩静静的与她对视片刻,抬脚从桌子后面绕了出来。
穆棉棉还在心里不停的念叨着“撑住!一定要撑住!”可真当君玉珩来到她跟前的时候,她的气势瞬间就垮了。
“不行,撑不住了!”一不留神,她把她心里面的话都喊了出来,抱着酒壶,扭头就往门外头跑。
“跑什么?”他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些嘲笑的意思。
穆棉棉全都听见了!
心里面顿时就拔凉拔凉的,嘴角也挂下来了,眉头也皱起来了,眼睛也弯下来了,一脸惨兮兮的模样。
君玉珩的速度,哪里是穆棉棉那两条小细腿能比得上的。
才刚刚跑出去没两步,穆棉棉便感觉到清爽而又微寒的气息从身后袭来。
下一秒,她的胳膊便被抓~住了。
眼前一花,他居然单手将她圈进了臂弯里。
他的胳膊沉稳有力,带着些酒香的气息,具有强大的侵略感。
君玉珩是极其爱干净的,或许是他身为大夫的职业病,身上永远是干净清爽而又清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桂花酒香,竟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感……
“不行了,快放开,我要吐了!”穆棉棉紧闭着眼睛,死死的抱着酒壶大叫。
君玉珩:“……”
……
手腕被他轻轻的捏着,穆棉棉一边揉着心口,一边悄悄偷看君玉珩的神色,“怎么样,是不是白天看雪的时候受了寒?我不想吃药,就喝点姜汤可以不可以啊?”
君玉珩收回替她把脉的那只手,抬起眼眸,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不是受寒。”
“不是么?”穆棉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轻轻嘀咕了一句,“好像是不怎么热……”
要是在原来那个世界,她现在做的事情,肯定是去问度娘她的病情。
可惜这里没有度娘,她就只有眼前,君玉珩这一个选择而已。
“那要不然就是气血郁结?”穆棉棉一脸苦巴巴的样子,“我今天看到那些士兵……”忍不住叹着气摇了摇头,“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觉得很不舒服。”
她轻轻捶了捶心口,说,“这里堵得慌,感觉很憋屈,很压抑……总之很难受就对了。”
“你就是晚上吃多了。”君玉珩的嗓音低低沉沉,俊俏的容颜如同附上了一层寒霜。
穆棉棉:“……”
不,她拒绝相信这个荒唐的结果。
如果不是大家的食量都太小,吃得都比她快,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吃独食,晚饭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下一根儿鸡腿。
话说,莲翘吃东西像是吃猫粮似的,她能理解,王伯跟徐妈妈两个人年纪大些,肠胃弱,晚上不敢多吃,她也能理解,可是谢荣呢,好歹也是个爷们儿,怎么吃起东西来也肉怕肥,鱼怕刺的那么矫情,一点也不像君玉珩那么好养活。
“他领兵出征,你就这么放不下心?”君玉珩忽然问道,“为什么?”
“什么?”穆棉棉的思绪才刚刚被拉回来,还没那么快能跟得上趟,“什么放不下……”她忽然想明白过来了,“你说傅凌天啊?”
他静静地望着她,没有应声。
穆棉棉一脸郁闷地摆摆手,“跟他没关系。他就算受了伤也死不了,他有幸运光环,回来治一治,好了之后就可以发达了,可怜的是跟着他的那些人……”
她顿了顿,一脸严肃的看向君玉珩,“我说,你能当一回我的树洞吗?”
君玉珩还在想树洞是个什么玩意,穆棉棉已经直接就当他默认了。
沉重的秘密埋在心里面没地方倾诉的话,时间久了会生病的,穆棉棉可是很会爱惜自己的人,她现在就要把那些让她心情不好的东西,统统都倾倒出来。
“哎,我跟你讲。”穆棉棉在椅子上面坐好,语气也变的神秘兮兮起来,“就今天我们在城外看到的那些士兵,我有一种预感,真正能活着回来的没几个。
你说,好好的为什么非要打来打去不可呢?你看那些人多年轻啊,就这么死了多可惜。
还有还有,真要是痛快的死了吧,倒也还行,万一没能痛快的死成,最后还落下了残疾,你让他们下半辈子怎么过?”
她一脸惋惜,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其实最惨的还是他们的家属,死了的就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活着的呢,天天想着念着盼着,得多痛苦啊……”
话到这里就停了。
两个人都安静了一会儿。
“为什么会觉得……这场仗,他们会输?”君玉珩清淡的嗓音里多了些郑重其事的感觉。
“不要问,问就是我的第六感特别的灵。”穆棉棉抿着嘴瞥他一眼,“而且,一个合格的树洞只要倾听就好,明白?”
“所以,你哭,和他没关系?”
穆棉棉:“……”谢荣你个大嘴巴!
“好吧,你根本不明白。”她揉了揉面颊,深感无奈,“对,我哭和傅凌天没有任何关系,他也根本不需要谁为他流眼泪好么。我是心怀天下,我是为了那些将要冤死在战场上的亡魂!”
君玉珩怔怔地瞧了穆棉棉半天,起身,坐到了桌子跟前,开始吃饭。
穆棉棉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他这就算是闹完了?
不过经过君玉珩刚才的两度询问,她也已经大概猜到他这次的臭脾气又是打哪儿来的了。
穆棉棉坐在一旁,托着下巴望着君玉珩,笑了。
君玉珩显然是已经饿坏了,将穆棉棉带回来的所有饭菜吃了个精光,还想让她再去给他下碗面。
穆棉棉这会儿的心情已经变得还不错了,况且她确实是吃多了,需要运动运动,便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将用过的碗筷收起来准备拿走,随口道,“我说你以后能不能少喝点酒啊,不让你喝也是为了你的身体好,只是少喝一点,又不会馋死你。”
“如果我说,会死呢。”
穆棉棉下意识抬头看向君玉珩。
他在笑,是那种,洒脱的,玩世不恭的微笑。
穆棉棉噗嗤一声也笑了,“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那你还笑?”
“我乐意。”
第四十一章
窗外, 是暗蓝色的天空。
天边, 已经有一丝微光浅露出来, 隐隐约约地照耀在布满了碎冰的湖面上。
穆棉棉只在门边瞧了一会儿, 便裹着斗篷又回去赖床。
自从来到帝都之后,君玉珩也不知道成天都在忙些什么,早出晚归是基本操作,有时候甚至是彻夜不归, 这栋幽静而又雅致的宅子, 干脆就成了他的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