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会惹他生气。”任迟无声的笑笑,轻车熟路的朝后山走去。
“于观主。”
任迟在小屋前停下,一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萦绕在鼻尖。
果然……
于世净闻声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小碗,里面还有些黑色的残汁:
“你怎么来这儿了?余烬他没拦着你?”
“余道长不小心摔了,正在休息。”
“摔了?那云敛和卿卿呢?”于世净将小碗放在门前的石桌上,朝外走了走。
“我上山的时候和他们擦肩而过,许是回去了吧。”
“这样啊……”于世净精神不太好,走了两步就有些摇摇欲坠,任迟扶住他:
“观主?”
“我没事,只是这几日……”
“是为了瘟疫的事情吧?”
任迟道,于世净脸上有一瞬间的慌张:“可是发现了其他病人?”
“没,只是……”
任迟一时间就失了言。
上一世是于世净找到了治疗方法,救了百姓——那是他唯一一次下山,也因此捡到了来找任丙雁中途却饿晕在路边的任迟,从那之后他便深藏功与名,带着任迟在安长观过他的悠闲自在的日子。
那时的安长观还是山上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道观,也没有余烬的存在,师徒二人相依为命,于世净教他武功,教他医术,任迟没忘了报仇的事情,但在山上的日子,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于世净一次喝了酒,任迟才知道原来他是有个很疼爱的师弟的,那个师弟瞎了一双眼,在半年前死在了进京的路上:
“我没能保护好他,我怎么能放他进京呢……他什么都看不见,我居然同意他进京、要是我不告诉他那个女人的消息就好了、我、我对不起他……”
于世净抱着十岁出头的任迟,哭得一塌糊涂,鼻涕眼泪都抹在了任迟的身上。
第二天醒来,于世净又恢复了那一口流利的方言,昨天晚上的话,他忘得一干二净。
他像没事人一样给任迟讲课,告诉他炎丘村的那一次瘟疫,将治疗瘟疫的方法告诉了他。
“我试了很多种方法,最后却发现最开始的那一味药便是对的,只需再加一点转生竹即可。”
往生竹是涣州独有的一种植物,和普通的竹子在外形上没什么区别,但枝叶都是深褐色的,也比一半的竹子要矮上许多,最高的也长不到任迟的膝盖。
说它常见,在涣州的任何地方,只要有点土它便能存活,山林中更是常见;但只限于涣州,一旦离开了这里,无论养的多好,最后都躲不开枯死的命运。
这种竹子品相一般,没什么观赏价值,也没什么味道,在涣州人眼中,它就和野草野花没什么区别。
直到于世净用它入药,往生竹才渐渐被重视起来,但是也有很大的局限性,除了用在一些疫病上,几乎没了其他用处。
但在瘟疫横行的时候,它便是千金难求的珍宝。
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瘟疫没有爆发,余烬也没有死,任迟也没了师父。
他的师父有了个更乖的徒弟,不带着一点私心的跟着他学习,不像任迟,在学医的时候,还在想着哪种毒能让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上一世他杀了那么多人,手上沾满了鲜血,于世净知道之后,愤而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再也不许他踏入安长观半步。
寒冬腊月,他在门口跪了一天,嘴唇冻得发紫,手脚僵硬,那扇门却紧紧的闭着,彰显着于世净与他决裂的坚定。
最后他晕倒在那里,是祝卿卿带着许昌许盛将他背了回去。
于世净有一颗仁心,或许只有秦云敛这样和他有着同样善良的人,才配当他的徒弟。
他无数次在路边的往生竹前驻足,想着要不要把这个东西可以入药的事情告诉哪个大夫。
可他又能告诉谁呢,怕是没有人会信吧……
在没有瘟疫的时候说这玩意可以治疗瘟疫,说不定会被当成不吉利的疯子对待。
他索性不管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疫情,倒不如就让它们那样长着吧。
从周若昼那里知道炎丘村的事情,他立刻便想到了于世净。
据于世净所说,那场瘟疫便是由一些流落到炎丘村的难民带来的。
炎丘村在涣州边界,和通州相邻,通州在几月前洪水泛滥,农田被淹、作物被毁,百姓流离失所,大量无家可归的难民涌入周边的州县,朝廷为了避免疾病传播,下令各州加进边防,严格控制难民的数量。
涣州也是在各个地方都加了人手,将难民带到了统一的场所,可坏就坏在炎丘村旁边是一条大河,有人乘船偷渡而来,他们人数不多,炎丘村又消息闭塞,热情的村民便让他们在村里住了下来。
这便是灾祸的开端,一个月的潜伏期之后。瘟疫爆发,炎丘村在火光中消失在了世上。
任迟在来安长观的路上找人打听过,前不久通州果然洪水泛滥,但朝廷还未下达不许难民流散的命令,许是还在路上。
任迟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去找于世净,把往生竹的事情告诉他。
可是……看着于世净眼底的疲惫和乌青的眼圈,任迟竟有些退缩。
他会相信自己吗?他该怎么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呢……
“于观主…我……”任迟的话说到一半,小屋里传来了沉重的咳嗽声和东西掉落的声音,于世净立马冲了过去,不忘向他嘱咐道:
“别过来!”
大森翻倒在地上,面前是一滩黑色的污血,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红褐色的斑,惨不忍睹,只有脸上还算干净,但也是难掩病色。
“大森!”于世净将他扶了起来,大森用力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一边,自己也用尽力气倒在了床上:
“于大夫,别、别碰我,会传染你的。”
“大、大夫,我的嗓子好、好疼,像被烧着了一样,我、我的头也疼,我感觉它要裂开了,你有没有什么药、能、能让我死的快点……我不想、不想……呜……”
大森断断续续的说完这些话,捂着脸痛哭起来。
他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今天秦云敛来时他们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也知道自己可能会害了爹娘和村民,他长这么大都老实本分,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前一段时间他还帮那些难民在村南边搭了房子。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为什么要让他得疫病,自己死了就算了,还要连累其他人.
“大森,你听我说。”于世净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我现在已经可以稳住你的病情了,你看,这些黑斑没有再恶化不是吗?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把药配出来的。”
“于大夫,可是你……”
“师父。”门口传来任迟的声音,于世净看到他,着急道:
“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你……刚刚叫我什么?”
“师、父。”任迟一字一顿道:“我觉得,你可以试试把往生竹加进去。”
安长观的后山上,一排往生竹整齐的生长在菜地旁边,当时小道士要把它们都清了,被于世净拦了下来:
“这个颜色,在这里当篱笆也不错。”
褐色的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诉说着生的希望。
【炎丘村】
祝卿卿两人赶到炎丘村时已是傍晚,家家户户都飘起了炊烟,两人在村外找了家小客栈,准备吃过晚饭再去打探消息。
他们旁边那桌坐着两个中年男人,一个农夫打扮,另一个看着像有点像祝卿卿见过的一个小商贩,两人面前摆了半卓的酒瓶,此时正热烈的在讨论些什么。
农夫打扮的那个喝得满脸通红:“姐夫,你还能想着咱娘,我真是、太高兴了,嗝!”
他叫姐夫的那个人倒是没喝多少,但脸上也有些泛红:“都是你姐念着呢,她身子不好,最近天热,我就没让她来,等八月十五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回来。我听着娘有点咳嗽,回头去找个大夫瞧瞧。”
“行!我也不知道咱娘怎么了,这几天忽然就开始咳嗽了。明个我就去县里找个大夫。”
“嗯,如果县里的大夫不管用,你就来临江城找我,城里的大夫可能强点。”
祝卿卿和秦云敛在他们旁边坐着,桌子上摆了几盘小菜,两人却没有人动筷。
旁边两个没一会儿便喝完了,结了帐走了出去。
“云敛哥哥,你说,他们的娘是不是也……”
祝卿卿话说到一半,便看到秦云敛闭上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十有□□。”
“那看来潜伏期已经过了,有人开始发病了。”
秦云敛又点了一下头,道:“只是不知道这病是怎么来的,那老太太又是被谁传染的。”
“吃过饭之后去看看吧。”
“好。”
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两人都心不在焉的吃了几口,便踏进了炎丘村。
两人先去了余烬所说的那个农户家里,他家房门紧锁着,应该还没回来。
秦云敛建议道:“大森不在,农活多,他们夫妻两个可能还在田里,要不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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