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的老太太心花怒放的。
众人又往前走,晏骄忽然冒出个主意,当即拉着庞牧商议起来,“这样的旅途也不是轻易能得的,倒不如咱们每日做个手札,连写带画的,就做两份,一来做个纪念,老来回忆也是好的;二来攒一段儿就叫驿站送给太后瞧瞧,知道知道外头风物,也算全了咱们的心意。”
庞牧素来对她百依百顺,哪里有不答应的?就连老太太听了也说好,又拍着她的手叹道:“这点琐碎小事都想着太后,难怪她那样疼你。”
晏骄叫她夸得不好意思,实话实说道:“不为了别的,咱们这一走不要紧,人不在跟前,情分难免就淡了。倒不如就这么断断续续的刷个脸儿熟,来日若有个什么事儿,圣人那样的孝子,太后说几句也是管用的。”
老太太却不以为意,“这也是应当的。这世上本就没有谁该对谁好,情分都是一日日处出来的,你这样细心体贴,她老人家维护你也是应该。”
说话间,众人果然遥遥望见民道边上一片浓翠瓜田。
主人家打理的很好,日头虽毒,可瓜叶依旧硬挺,正随着微风缓缓摇摆。一颗颗圆润饱满的大西瓜懒洋洋的躺着,在阳光下泛出诱人的光泽。
不远处有个老汉仰面躺在树荫下歇晌,脸上盖着大草帽,手边半个没吃完的西瓜,悠然自得。
庞牧吩咐道:“你们且去路边树下空地上扎营,莫要挡了路,我去瞧瞧。”
原本这样的小事无需他亲自出马,不过这几日他也是闲的浑身发痒,急欲找点事情来做。
“西瓜!”偏平安听见众人一路议论,好奇的不得了,半边身子都扑着他去,“吃西瓜!”
晏骄给他这几十斤晃了一下,又惊又笑,拍着他的屁股道:“真是叫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听见吃的怎么这么来劲?”
老太太倒也来了兴致,笑道:“带他去见识见识也好,如今的孩子们娇养着,只怕一辈子不知道粮食什么样儿也是有的!咱家可不许那样。罢了,我也有些年头没见着地里菜蔬了,便也去瞧个乐儿。”
晏骄点头,“娘说的对。也罢,我们就去瞧瞧。”
别说孩子了,她都没见过多少庄稼!
因怕等会儿搬西瓜不方便,许倩、阿苗和小四就跟了去,余者皆在路边搭建临时帐篷。都是做惯了的,不多时便初见雏形。
众人下了官道,穿过中间的小树林,再上民道。
庞牧叫那三人先立在树荫里,自己兴致勃勃上去搭话,“老人家,您可是这瓜田主人?”
那老汉睡得正香甜,冷不丁被人叫醒后嘟囔了句,结果一睁眼就见头顶一个健硕汉子,登时吓得一哆嗦,惊恐道:“你,你要做甚!”
晏骄在后面笑出声,“分明是个正派人物,每每却总吓着人,这哪儿说理去?”
庞牧也有些无奈,后退一步解释道:“我们一行人乃外出探亲,途经此地,想买些瓜来吃。”
老汉伸着脖子往他后面瞧了瞧,果然见了一干老弱妇孺,确实像是出门探亲的,倒也慢慢缓过神来,当即拍打着裤子上的泥土站起来道:“是哩,要买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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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生的好憨厚模样,脸上满是皱纹,庞牧不由放轻了声音道:“先摘十个,我们路边歇息着吃了,若果然甘甜,再多要些不迟。只不知怎么个卖价?”
那老汉一双眼睛往他们身上转了圈,又格外留神几位女眷头上钗环,眼珠转了几转,比出三根指头,“三十文一斤!只手边没得秤,且估摸着来吧。”
后头几人听见了,却也不知贵贱。
倒是阿苗平民出身,当即皱眉道:“这也忒贵了,如今西瓜上市,咱们京城里也才十几文一斤哩,城外更贱。他这张口就三十,讹人呐!”
小四皱眉,“白生了这张老实脸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本见他憨厚模样,还想多照顾些买卖哩。
老太太到底有了年纪,慈善些,见那老汉恁大年纪却还要在外操持,衣裳更是缀满补丁,就有些不忍,“罢了,咱们也不缺那几十文钱,他们庄稼人生活不易,瞧这大日头晒的,且贴补些吧。”
她一开口,众人便也没话说。
稍后那老汉挑好了瓜,小四等人过去搬,阿苗一入手就觉不对,“老丈,你这坐地起价也就罢了,分明顶天七斤的瓜你张口就算作十斤,莫不是拿我们做冤大头耍弄?”
那老汉只将脖子一梗,才刚的憨厚模样荡然无存,觑着两只眼睛道:“哪里七斤?你们年轻人细皮嫩肉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知道什么斤两?若是不信,只管拿称来核实便是!莫要红口白牙的污蔑人。”
这话说的委实难听,分明就是胡搅蛮缠了。谁家出门探亲还专门带着秤的?
才刚替他说话的老太太只觉脸上热辣辣的,替自己臊得慌,忍不住道:“买卖不是这样做的,你需得”
“需得甚么!”那老汉斜着眼阴阳怪气道,“瞧你们穿的倒是体面,连几个买瓜钱都扣扣搜搜的,偏要找这百般借口,羞也不羞?怎的,这瓜摘都摘了,你们要赖账不成?”
老太太多少年没遇到过这种老无赖了,一时愣在当场,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怎么说话呢!”许倩跳上前来,将老太太护在身后,怒道,“若再放肆,当心”
她话还没说完,那老汉便已桀桀笑了起来,吊儿郎当的道:“哎呀,这女娃子好大威风!怎的,要砍老汉的脑袋不成?”
说罢,伴着他一声唿哨,竟从后头树林子里钻出来六七个拿着棍棒的汉子来!
那几个人都赤着上身,露出里头湿淋淋的肌肉,配着满脸凶相,确实有几分吓人。
众人愣了会儿,突然反怒为喜,噗嗤笑出声来。
小四乐不可支道:“天爷啊,感情是碰上做霸王买卖的了。”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怪稀罕的。
对方被他们突如其来的笑弄懵了,不过马上便恶狠狠的挥舞着木棍上前,龇着满口黄牙喝道:“哪里来的野人不知死活,敢在这里撒野?!”
“识相的就乖乖掏银子,大爷们便放你们一条生路;若是不要命,只管讲价!”
众人就都明白了。
这一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距离最近的客栈也有大半日路程,途经此地的旅人若是人多势众还好,若是人少了,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少不得破财免灾。
看他们这熟练的架势,指不定干了多少回了。
庞牧冷笑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做如此行径,就不怕官府么?”
老汉嗤笑道:“都是急着赶路的,谁有那个闲工夫为了这点钱巴巴儿告到官府里去?”
众人一琢磨,还真是这个理儿。
“少啰嗦,”打头的那个汉子不耐烦地挥舞着木棍,呼呼作响道,“大爷们这营生都干了三年了,也不差你们这一遭,快乖乖交银子走人!”
他们也是看人下菜碟,若是不好惹的,便做正经营生;可眼前这老的老小的小,便是那男人再能打,谅他也是好汉难敌四手,又要顾及妻儿老母,不足为惧!
谁知话音刚落,那里头乖巧公子似的少年便上了前,跟唯一的战斗力请示道:“些许小事,我来吧。”
庞牧一抬手,小四就一脸温柔腼腆的飞身跃入人群。
众人原本还在诧异这小子怎敢如此口出狂言,结果事到临头才发现:
他娘的,看着腼腆真腼腆,可动起手来也是真狠!
第39章
黄奎府辖下临州知州衙门内。
“大人!”一名公人一路小跑到了知州相公陆熙凉所在的书房, 垂首回禀道,“才刚有过往行人来报案,说城西民道边瓜田内有人拉帮结伙强买强卖讹诈钱财,想请大人您主持公道。”
“多少数额?”陆熙凉头也不抬的问道,又顺手翻了一页卷宗。
“呃, ”来人略一迟疑,“那人说他们原本买了十个瓜,一个也不过七、八斤重, 且照京城市价十八文一斤, 但那卖瓜老汉张口就喝断每个瓜十斤,一斤三十文, 竟要三两银子……”
难为他记得这样清楚。
“哪里来的夯货!好不晓事!”陆熙凉本就焦躁的厉害,一听这个, 当即将手中折扇一丢, “本官手边大案尚且忙活不过来,却哪里来的闲工夫折腾那一斤十几文钱的鸡毛小事!”
那公人也知自家相公最近几日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当即试探着说:“那,要不卑职去把他打发了?”
“糊涂!”谁知陆熙凉反而瞪了他一眼, 起身擦了擦汗道,“百姓事无小事, 既然是本官辖下, 出了问题自当解决。”
公人明白, 原来自家相公骂的是卖瓜的。
他当即笑道:“大人还是这样爱民如子的, 这样热的天, 屋里连冰盆也不放一个。”
陆熙凉不以为意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多少冰敬便用多少冰,没了也不是熬不过,有甚好说的。”
顿了顿又道:“算来也有几两银子的差头,对寻常百姓而言不是小数目,你去叫”
他还没说出叫谁来,却又突然问道:“你方才说,他们口称【京城市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