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不太可能两名死者都站在猪圈里吧?
果然,就见费涛指着正房廊下一团红色痕迹道:“应该是那里,然后凶手又将两名死者丢入猪圈,应该是扛进去的,沿途依稀还能看到间断的滴落状血迹。”
几名衙役正在忙碌,试图找寻凶手遗留的线索,见两位大人联袂而至,忙停下手头活计行礼问好。
晏骄摆摆手,“你们忙你们的,我先瞧瞧。”
廊下血量并不多,而廊外经过雨水冲刷,拖拽痕迹中红色更是几乎淡的看不见。
她轻轻啧了一声,“如此看来,凶手应该是杀死两人后立刻抛尸,不然不可能就这点血。不过怎么只有一处?”
费涛也是这么认为,听了后面的问题后又道:“下官也觉得奇怪。方才大人来之前仵作也粗粗看过,暂时没有发现秦氏身上有明显外伤。”
“没伤?”晏骄诧异道。
“不错。”费涛点头,又拱手道,“还要依仗大人高招,细细查验。”
晏骄没做声,又大略看了一遍,示意在场衙役们继续忙,这才重新回到猪圈前,准备看看尸体情况。
费涛简单的讲述了晏骄来之前的发现,又侧身介绍道:“这是本县仵作。”
那仵作便闻声上前,恭敬中带些惶恐的朝晏骄行了个礼。
晏骄对同行的感情还是挺深厚的,伸手虚扶,“不必多礼。且来一同看看吧。”
那仵作慌忙把腰弯的更低了,道:“不敢不敢,大人请,大人请。”
他虽在京城边上过活,但还是头一回直面这样大的官儿,且据说背后又站着一溜儿靠山,简直要吓得话都不知该怎么说了。
晏骄看他举袖抹汗不迭的模样,有些无奈,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出口。
费涛见状,索性自己上阵,继续介绍道:“三名死者身上虽然有外袍,但十分凌乱,里头赫然就是寝衣,约莫是睡梦中听见动静后起身披衣查看时遇害的。”
“门窗和墙壁情况如何?”晏骄问道。
费涛摇头,“下官已命人事先查看了,门窗院墙皆无攀爬、砸撬的痕迹,无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案发时院门未关,要么凶手是被死者让进去的。”
联系前去通知自己的衙役说的大概死亡时间,晏骄不由皱眉,“三更半夜的,谁来?”
而且正常情况下,即便深夜有客来访,也断然不干深闺小姐的事,没道理她也披衣起床。若是凶手先解决了两位家长,再去寻青雀,后者忙于逃命,估计也没有披衣服的闲暇……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问:“家中可有外人投宿的痕迹?”
“暂时没有发现,”费涛道,“床铺十分平整干净,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晏骄不觉皱起眉头,暂时搁置这条线索,重新将视线转移到猪圈内。
第2章
雨到昨天夜里好像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之后也没有过毒日头,所以现在地面还非常潮湿,严重加快了腐败过程。
盖着白布的尸体一侧地面上有大面积暗红色血痕,无数苍蝇在上空盘旋,伴着恶臭嗡嗡作响,绝大部分年轻衙役都是头一次经历这样富有冲击力的场面,一个个面色如土,喉头不断滚动。
晏骄和徒弟阿苗麻利的换好用桐油泡过的特制罩衣和毡靴,带了鱼皮手套,举步迈入猪圈,抬手将盖着尸体的白布掀开,蹲下查看起来。
阳春三月,天气逐渐回暖,本就容易滋生腐败,再加上连日雨水,更是雪上加霜。也不知两人究竟死了多久,不仅伤口处蠕动了许多蛆虫,就连浸泡了血污的土地上也是白花花一片。
两人刚一踩上去,噗嗤噗嗤的细微爆浆声便不绝于耳……
费涛上任两年来,从未见过如此恶心又凶残的场景,他本来觉得方才已经将早饭系数吐干净了,可此刻再见依旧胸口翻滚,禁不住双眼泛酸,与众衙役一起稀里哗啦合着酸水将昨儿的宵夜残渣也呕了出来。
哪知这晏捕头和带着的两个小丫头竟都面不改色,众人一边吐一边不禁骇然,不自觉就起了敬意。
最近几日阴雨缠绵,温度起伏不定,根据尸体腐败情况和蛆虫发育程度来计算死亡时间的法子多多少少会有点误差。
晏骄拿工具往浸泡了血污的地面戳了戳,翻开一层泥土看了,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琉璃珠往地上一丢,看着它咕噜噜往墙根儿滚去,这才一把抓回来,道:“取水来。”
“是!”随云县衙门一干人等还没反应过来,跟着晏骄来的牵马随从就已经抱拳去了。
刚吐完的费涛一抬头就看到了那枚琉璃珠,神色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年前西域进贡的月华珠,因珠内有月牙雕饰,月光下分外皎洁璀璨而得名,宫中虽然不稀罕,但民间少有。圣人将其作为赏赐,分给了得宠的臣子。
自家伯父官居三品,也有幸得了一对。
然而现在,其中一颗刚在满是蛆虫和血污的猪圈里滚了几圈……
院子外面就有井,不多时,那随从就单手提着满满一桶水回来。众衙役见他神色轻松自如,快到桶沿的水竟一滴不洒,可见神力,都是艳羡。
晏骄不知道费涛心中所想,实际上,这珠子是自家男人混在一堆光辉灿烂的珠宝首饰一起送来的,美其名曰“拿着玩儿”。
而在晏骄眼中,这珠子也实在太像后世的玻璃弹珠……甚至剔透度还不如玻璃,所以也真就没太放在心上。
无意中做出惊人之举的她舀了几瓢水往地上泼去,就见清水迅速变成淡淡红色,然后裹挟着蛆虫等汇入墙根消失了。
她简单的估算了下时间,这才对众人道:“这座院落中间高四周低,一旦下雨,雨水就能迅速汇到墙根,然后通过预留的孔洞流入刚才咱们进门前看到的排水沟里。你们看渗入地面的血迹,也是往这个方向的。”
阿苗眨了眨眼,眼神有点茫然。
排水沟?
晏骄摇摇头,“你呀,我说了多少遍?得多看,细心观察。”
阿苗和一侧站岗的许倩齐齐哦了声,十分受教。
见证现场教学的费涛也不自觉跟着回想。
其实作为本地父母官,房屋建筑格局他再清楚不过,可偏偏就是这样不起眼的小细节,一时间真没联系起来。
不过话说回来,排水沟与本案有关系吗?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诚实的问出口了。
“自然是有关系的,我已经可以确定尸体被抛入猪圈时雨刚停不久,只剩一点地面积水。”
除此之外,再加上前面说的两种方法,三线合一,死亡时间就很精准了。
晏骄进一步解释道,“尸体丢进来之后就没有再移动过,你们看,血进的不算深,可远超正常情况下的土地扩散面积,说明血极有可能不是缓慢渗入,而是顺水扩散的。照方才的流速来看,这里排水良好,若正在下雨,血应该基本被冲干净,并且蔓延到墙根位置才对。若是雨停了很久,血无法顺利流动,自然该大部分都在身体周围汇聚后缓慢渗透地面。”
她这么掰碎了细细一说,大家压根儿不必再费脑子,顺着一琢磨便觉豁然开朗。
费涛当即叫了得力干将上前,“你带人去附近百姓家中打听打听,看这一带昨日究竟何时雨停。”
哪怕是同一州县,不同位置雨停的时间也会有所差别,虽然细微,但这种差距确实存在,他能想到这一点,可见是个细心用心之人。
两具尸体的头颈部和一边手臂都有明显撕咬痕迹,尤其是王有为,右手几乎全部消失,右臂和肩膀也露出森森白骨,确实触目惊心。
晏骄又叹了口气,突然问道:“猪呢?”
费涛被她跳跃的话题问的怔了怔,愣了下才答道:“杀了。”
说完又补充几句,“据仵作推测,这家人被发现时死了少说也有一天多了,那两头猪正是长膘的时候,饿得狠了,啃吃起来异常凶猛,衙役们也险些被咬。为了夺回尸体,便杀了。”
晏骄叹道:“被害已经够可怜了,好歹给他们留个全尸,尽快把猪杀了吧,看还能不能从胃里掏出点什么。”
费涛点头称是。
阿苗大体估算了死亡时间:现在辰时过半,虽然不知道雨停的确切时间,但少说也得十多个时辰了。
“师父,若猪果然那般凶猛,一天多也不至于才啃这么点儿吧?”她低声问道。
这话虽然残忍,但道理不假。
晏骄随意嗯了声,视线已经从伤口上收回,开始研究起男性死者腹部创口来,同时云淡风轻道:“猪虽是杂食动物,但因早就被驯化,习惯了吃猪食,若非饿得狠了,估计也不会上来就吃肉。”
“而且你看这两名死者,女性尸体损坏程度要轻微的多,应该是没有外伤,缺少血腥味吸引的缘故吧。”
她说话声音不大,但因为周围太过寂静,就变得清晰可闻。
不知哪个衙役带头干呕一声,众人都觉得至少几天内不会再想听到“吃肉”这两个字了。
阿苗恍然大悟,“师父的意思是,这两名死者虽然在凶手离去时就被丢入猪圈,但却并不是马上被啃食,而是那两头猪久等饲料不到,饿得发慌,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