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庞牧已经分别写了几张帖子,又在上面盖了自己的大印,命人立刻送到三府知府和最靠近虎狼潭的知县、知州手中。
“叫他们十月十八之前必须赶到驿站,不然也不必来了,直接滚回老家捕鱼种地去吧!”
说是帖子,其实统共也就几个字:“速来驿站见我”,端的杀气腾腾,一看就没好事。
至于那些官儿看了之后会不会吓得尿裤子,就不是庞牧该操心的事了。
孙爷得了庞牧的准话后明显亢奋到不行,逼着水手提速,次日天还不亮就靠了岸,众人正好下去吃了早饭才往驿站走。
宋亮丢了锭银子给孙爷,交代道:“接下来几日,你们就住在码头外的春雨客栈,不许远去了,一应开销都是我们老爷夫人包着,什么时候起锚什么时候喊你们,务必随叫随到。”
不必干活还有银子拿,孙爷和那一干水手活了大半辈子都没遇到这样的好事,哪里又不愿意的?当即千恩万谢的应了,忙去客栈内洗漱歇息不提。
众人去到驿站内安顿下,老太太带着两个孩子在房内休息,庞牧则带人开起了小会。
“公爷,咱们什么时候大干一场?”齐远摩拳擦掌道,“这么久没动手,身子骨都锈了。”
顿了顿,又嘿嘿笑道:“说起来,这还是咱们头一回打水仗呢。”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庞牧等人也抽空学会了游泳,虽然水性远不如齐远,但好歹不至于下水就沉底,相对有天赋的小五小六还能扎个猛子什么的,反正自保不成问题。
“着什么急,”外头的人送了热茶来,庞牧拿着倒了几杯,“没兵没卒打个屁?是你会撑船还是我会?”
齐远一砸吧嘴儿,倒也是。
那些水匪人数虽然不多,但最要命的就是逃得快,而且附近百姓多有同流合污者,一旦叫他们散开藏匿起来,再想捉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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渝东府衙门是距离驿站最近的,十月十二夜里就收到了帖子。
下人过来通报时,渝东知府薛路刚刚睡下,被吵醒后忍不住怒道:“狗奴才,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乱敲门!”
今儿同睡的是他去年刚纳的小妾,正是稀罕热乎的时候,见小妾撅着嘴扭着身子使脾气,薛路越发火冒三丈。
“大人,事情紧急,非同小可,您还是快些瞧瞧吧。”
说话的是他的心腹,显然门子也知道自家老爷这时候早歇下了,不敢贸然打扰,便先跑去找了能说得上话的重要人物通报。
薛路也知他不是乱说话的性子,当即忍着怒气胡乱披了件外袍,略整理下,又安抚了小妾,许了许多好处,这才往书房去了。
“什么事?”
那心腹硬着头皮双手捧着帖子上前,“有人下的请帖,还望大人亲自过目。”
“混账!”薛路顺手把砚台掀翻了,指着外面乌漆嘛黑的天吹胡子瞪眼道,“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辰,还请帖,请去看鬼吗?”
见那心腹被骂的头也不敢抬,薛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问道:“送帖子的人呢?”
“听说丢下帖子就走了,还说,还说,”心腹本能的吞了吞口水,干巴巴道,“还说老爷若不能在十八之前赶过去,就提头来见。”
“放屁!”薛路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帖子抽过来,口中兀自骂道,“我倒要瞧瞧,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混账王八羔子敢如此大放厥……”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两眼一翻撅了过去。
心腹一惊,扯着嗓子朝外面喊道:“来人呐,传大夫,大人晕倒了!”
半昏半醒间的薛路眼前似乎还浮动着方才在落款处看到的大印:
定国公印。
完了,完了!地方官克星来了!
第81章
渝江发源于西南, 前半段流经地区多山, 地势落差很大,后面到了虎狼潭一带也是因为地形的关系而构成一个天然弯道, 水流很急却偏浅。吃水深的大船一般都会选择像孙爷建议的那样改道绕行,而晏骄等人乘坐的中等船到了这里也必须放慢速度,不然很容易搁浅或是触底。
但水匪们和当地渔民惯用的柳叶舟船身尖而窄, 可以撑篙可以划桨, 速度和灵活性都很高, 更能在方圆百里的芦苇荡中自由穿梭, 因此只要不被抓了现行,基本就能逍遥法外。
渝西府、渝东府和宜川府三府皆发源于渝江造就的广阔冲积扇平原上,但很显然,这三座府城在享受了大自然的庞大馈赠之后, 却没人愿意主动接手它孕育出来的烫手山芋。
渝东知府薛路是第一个来的。
他不是武官, 马术不佳,自然没办法像送信的人那样一日就到,可豁出命去日夜兼程坐马车, 也还是十四上午就到了。
然后, 没见上。
出来传话的是个年轻侍卫,看模样好像也不过二十岁上下,白净面皮上似乎还透着点稚嫩,眉眼弯弯、唇角微翘, 自带三分笑意, 但一双眼睛却好似深潭古井一样幽深苍凉, 又叫薛路估摸不出他的年纪了。
“公爷有要事在身,不便相见,请薛大人先去别院歇息,等人来齐。”
好歹薛路也是堂堂知府,一方大员,但他却一点儿要送送的意思都没有。
当然,薛路也压根儿就不敢起这个心思,甚至对方这么端着反而自在些。
有些人虽然素未谋面,但鼎鼎大名却一直如雷贯耳,自从庞牧开始“针对”地方官后,薛路但凡听见个“定”字就恨不得腿肚子打转,又怎敢劳动人家身边心腹的大驾?
尤其那庞家军的侍卫团也是凶名在外,薛路唯恐对方直接就把自己送到阎王老爷那儿报了道。
“不急不急,”薛路连连摆手道,又试探着问道,“听阁下的意思,是还有人来?却不知是哪几位,公爷紧急召下官过来所为何事啊?”
那侍卫微微一笑,“自然是好事。”
薛路不信。
他与庞牧极其一众交好的人素不相识,自问也没做出过什么足够惊动圣听的政绩,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可能是好事!
薛路心中忐忑,本想向外打听打听,可庞牧自己带的人自然不敢指望,驿站的人却连他到来都显得惊讶,其余的更是一问三不知。
一直到次日晚间,坐立不安的薛路忽然听到外头似乎有动静,忙打发心腹过去瞧,不多时,对方回来道:“回禀大人,来的是清河知县吴榕,也是拿着请帖来的。”
“清河知县?”薛路愣了下,“没认错?”
心腹点头,“必然不错的。”
“怪了。”薛路习惯性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口中喃喃道,“清河县在渝西府辖下,定国公叫小小一个知县来做什么?”
这两天他把一切可能不可能的猜测都列了个遍,刚才甚至还在想,是不是庞牧终于耐不住,想过来敛财来了。
可这事儿里头突然掺和进来一个七品芝麻官,就完全不对劲了。
渝东府和清河县之间,难道有什么被他忽视的关联吗?
倒是吴榕听见薛路也在,晚间特意过来拜会,两人略作寒暄,然后就发现对方都对此行的目的满头雾水。
虽然庞牧不见,但薛路还是坚持每天早晚都亲自过来问一回,被晏骄背地里戏称“早请示晚汇报,好一副人间绝世狗腿”!
接下来的两天,驿站又陆陆续续来了几名官员,到了十七晚上,薛路再次去请安时,便愕然发现院门口已经挤不下了。
先是临江而治的几个州县父母官,另有宜川知府林咏也都到了,另有负责地军事的武官,粗略估计少说有十多人。再算上跟来的随官,乌泱泱挤了半个连廊。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猜也猜出几分来。
要问渝东、渝西、宜川三府之间有什么关联,恐怕只有一个虎狼潭!
这些官员之间彼此也熟悉,原本都在壁垒分明的说着什么,见薛路过来,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然后便“薛大人”“林大人”的招呼成一片。
林咏今年五十三了,瞧着慈眉善目佛爷似的,可薛路却知道这厮最是圆滑难缠,凡事喜欢刀切豆腐两面光,好处少不了,坏处一点儿不沾,谁也拿他没法子。
到底比自己大了将近十岁,薛路主动上前问好。
“听说薛大人几天前就来了。”林咏笑道,“可惜我老了,真是羡慕薛大人腿脚利索。”
“定国公相召,不敢有迟,”薛路面不改色的拍了一记马屁,又道,“可惜公爷事务繁忙,我也只是白来罢了。”
言外之意:我虽然早到,但只是敬重定国公而已,内情什么的一点儿不知道。
林咏呵呵几声,虽未继续追问,可显然半信半疑。
两人心不在焉的胡乱说了几句,又抓了个人来问:“王大人没来么?”
现场都是这三府的官员,两个知府都到了,没道理渝西知府王文斐置身事外呐。
得知王文斐确实没到之后,两人对视一眼,意有所指道:“果然是名门之后。”
不比他们这些寒门小户出身的,底气就是足。
渝西府衙并不是最远的,甚至渝西府的司马前儿夜里就到了,没道理王文斐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他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