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采萍看了半天,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常青萍就给她说了:“是爸攒下来的一瓶酒,前两年爸听说能调回去,就写信给几个叔叔借钱,好不容易凑了点儿钱,到处打点才买到这瓶酒,只是后来没送出去......”
他们家还在城里那两年,找两瓶酒也还是不妨事儿的,可是被下放之后,连饮食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更不用说“酒”这种奢侈品。
常采萍当然知道这是他们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甚至说是他爸爸曾经想要回城的打点品,现在是要送给....薛啸卿?
常父把就撞在一个篮子里就出了门,常采萍赶紧抱着四丫就追了上去。
两人刚出了门,常父就回头看了她一眼,想叫她回去,目光又扫到了四丫,就点了一下头:“也好,今天把她送回去,省得你今天不忍心,明天也不忍心。”
第30章 修房
父女俩一前一后走着,路上遇上了同村的, 就跟他们打招呼, 问他们这会儿还走哪儿去。
常父想到自己的女儿又要当寡妇了,脸色相当不善, 不客气地回了一句:“没事!”
别人就不再吭声了,也不再多问了,心说:都被下放了, 还这种臭脾气,要不是你两个女儿争气,还真没你牛的!
等到父女俩到了薛家的时候,薛啸卿和几个娃吃了饭从隔壁李婶子家出来, 瞧见他俩站在院子里, 薛啸卿眼珠轻轻一动,大致就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为了避免他们脸上不好看, 就叫几个娃进屋写作业去。
四丫看见薛啸卿之后也不笑,尽管双手把常采萍抱得更紧,她不喜欢薛啸卿,不管薛啸卿对她好不好,她都不喜欢,因为在她的认知里面, 只要薛啸卿抱走了她,她就不能再见到常采萍。
薛啸卿倒是笑了笑,伸手请常父屋里去坐。
常父本来一肚子气的, 但薛社长拿着好脸子,常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薛啸卿又伸手来抱四丫,还跟常采萍翘着眼角笑:“该抱不动了。”
四丫哪里理他了,脑袋一歪,就朝常采萍的怀里去,反正就是不要薛啸卿过来。
常采萍也不能说四丫不懂事不是?她本来就才三四岁,拿什么来懂事儿?
她也干巴巴笑了笑:“她今天玩儿累了,要睡了。”
薛啸卿当晓得她解围,就放下了手,请她也进屋里去坐着。
屋里就这么三个大人,一个小娃,隔壁屋里几个娃都叠罗汉似的贴在门缝上,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薛啸卿转身去拿暖水壶和瓷盅给常采萍他们倒水。
常采萍也坐在一根凳子上,把四丫放在旁边儿,四丫怕她跑了,就一整个人一片膏药似的贴在她手臂上。
堂屋里常父摩挲着那篮子边儿,摩挲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从篮子里掏出那瓶裹着层层叠叠报纸的酒瓶子放在八仙桌上。
薛啸卿转过脸看到桌上的东西,登时就皱眉了:“常叔这是做什么?”
常父就站着,着给薛啸卿鞠躬:“青萍这事儿,要谢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薛啸卿扶了起来,还听到薛啸卿笑呵呵的声音:“不过是举手之劳,不用见外。”
薛啸卿实则是个十分奸猾的人,话里亲热,常父听出来了,也不会傻乎乎觉得好,反而是有点儿怕。
常父捏紧了那瓶酒,盯着薛啸卿,有些局促:“你帮了我们,我们是要谢的......”
薛啸卿转脸就说:“你要是非要谢,我这里倒有一个忙要你帮。”
常父心头咯噔一响,堂堂社长要他们这等没权没面的下放户帮什么忙?可恨,他把话口子开了,现在是把话喂到人家嘴边了,他转头看向常采萍,常采萍低着头没吭声。
常父就恨铁不成钢,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朝火坑里跳啊。
他赶紧摆手,抢在薛啸卿前头说:“我们都是没本事的人,干活儿还行,这...采萍,她,她出了薛家的门儿,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他磕磕巴巴说着,也怕惹毛了薛啸卿,就算没真见识过这样的人的本事,到底听过,心里还是有好几分忌惮的。
薛啸卿那狭长的眼睛微微一动,眼皮子轻轻一垂,把这瘦小的男人和坐在凳子上白净的女人扫了两眼,微微一笑,脸上十分和善,还隐隐有两个酒窝。
他说:“我还真要说这个事儿。”
他这人脸皮也忒厚,厚到自己毫无所觉,常采萍坐在一边儿都听不下去了,抬头瞧他,正好跟他对上眼,看他目光放得深,她就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常父又要求情,倒是薛啸卿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扶,让常父心里一压,开不得口。
薛啸卿倒是特别亲切:“不瞒你说,要你体谅一下我,我是个男人,每天又要去上班儿,一手拉扯不了四个孩子,临时找人,也找不到什么可靠的,我看几个孩子跟常老师亲热,她替我看着孩子也好。”
年青男人不紧不慢地诉说自己的苦楚,明明只是个叔叔,说得好像父亲,而且还是个鳏夫父亲,要人也像是求着岳父讨婆娘一样。
常父忍不住要闹,却听他继续说了:“你放心,我不让常老师吃亏,也不用常老师再回薛家,我不过就是希望常老师能跟咱们住得近些,能照顾几个孩子的衣食,钱我这里管够。”说着,又指着外面:“常老师不是要修房子么?修到这边儿来,她跟你们分不开,你们也搬过来,大队长那头我去说。”
这话没明说给好处,已经给了,他们在六队那个山沟里干什么活儿?调到三队,怎么也比六队强吧,这要是以前,他们是想也不敢想的。
“这也不能,我们不卖女儿啊.....”常父心不甘情不愿的。
“常老爹,这话可就差了,谁还强买强卖了?”
他一问,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思,常父当下就说不出话了。
常采萍真受不了这个人,你说他脾气差,他倒不发脾气,反而拿着一股劲儿,软硬兼施的,就像是捏着了七寸,难受的很。
她嘴巴一动,轻声嘟囔着:“薛社长好厉害的嘴巴~”
薛啸卿就站在跟前儿了,看她这个敢怒还敢言的犟样子,有些好笑,放下手里的茶盅:“常老师,你肯帮我这个忙,修房子也好,以后出嫁也好,我必然把你当姐姐看待,多少是.....”
常采萍愣愣看了他一眼,他又勾着眼角斜斜扫着她那小巧的耳朵边儿,“诶哟”一笑:“忘了,常老师比我还小一岁呢,我今年二十六,属虎,你二十五,属兔,那你必然是我妹子了,修房子、出嫁,多少是要帮衬的。”
常父什么都没听进去,就听进去了“出嫁”,他就捉着薛啸卿的手臂,心急火燎地问了:“啥?出嫁?”
他就怕常采萍被逼着回了薛家带娃,常采萍也皱着眉头,觉得有些好笑:“这才真的八字儿没一撇呢。”
常父就转脸给常采萍一个眼刀,常采萍没说话了,常父又转过脸苦巴巴笑:“寡妇带儿,谁瞧得上她。”
他不晓得人家是不是逗他们玩儿,还是想让人知难而退。
薛啸卿却真能接着话说下去:“常老爹要放心,像常老师这样的人,我也会帮着留意的,总归不亏你们。”
常父懵了,人家还就要定了吗?要是真留意,说不定还真能找到靠谱的人。
他这会儿感觉自己上了朵棉花云,怎么走怎么感觉飘飘忽忽的。
常采萍也错愕,脱口一句:“你一个社长,怎么说媒拉纤的!”
她不是矫情,她只是觉得自己“再嫁”这种事情,被这么大喇喇拿出来说,让人觉得不自在。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和谈非常成功,只是成功地非常另类,常父本来是想要把常采萍刨出泥坑,可人家要给她们家泡个温泉!
更牛的是,薛啸卿还承诺了,把孩子住的那两间房子也分给他们,还有一千块钱里会再抽了两百块钱分给常采萍,理由是:她带孩子不容易,这是她应得的。
回去的路上,四丫还是紧紧牵着常采萍不放,要跟常采萍回去住。
常父一路走也一路疑惑,一路思考,还没反应过来,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走到半路上,常父突然回过味来,问了常采萍一句:“你乐意不乐意?”
常采萍本来也不想离开几个娃,就算不是母性光辉,那也是亲情羁绊,她也不好说自己就想上杆子照顾几个孩子。
她就说:“我也没什么不乐意的,人家薛社长肯给面子,你好我好大家好,再说了,咱们家现在这样,不也得有人照应着嘛~”
常父转脸看着自己的女儿,瘦瘦小小的,自己都还像个孩子,现在却要带一摞娃,虽然说不得劲儿,但到底也分不开他们了,想一想,薛啸卿现在是喂个枣给他们吃,他们要是再不识时务,保不齐就是打一巴掌了。
他叹了一口气,也是认了这个命了,伸手去把在路上磕磕绊绊的四丫抱了起来:“走吧,走吧,回去再说。”
父母俩回到屋里,把这事情给常母和常青萍一说,二人也不知道说啥,不过能换个地方,又有人照应,怎么也比在这里任人欺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