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樱雪从拔步床上,猛的坐起,轻手轻脚的到了屏风后的书桌前,书桌上摆着她白日写下的练字手稿。
她点燃火种,手上的稿子一张一张的烧着,夜里,燃烧的宣纸显得格外亮眼,不肖一会儿便全部成了灰烬。
处理好满地的灰烬,苏樱雪也没有直接上床,点着灯盏,就着这暖黄的光,再次临摹起了字帖,这次,临摹的是颜体,整整十张,楷书结体方正茂密,笔画横轻竖重,端的是气势庄严雄浑。
此时若有人来,看见这样一副字体,或要惊讶的掉下下巴,这样一笔子儿竟出自一女子之手,端的是清奇。
屋外的打更胜声响起,此刻已是二更,苏樱雪收拢好桌上的宣纸,这才入了屏风,和衣而睡,外间的小丫鬟翠兰,没心没肺的睡着,竟没有发现丝毫异样。
忙活了这么长时间,苏樱雪躺在床上没有丝毫睡意,眼睛盯着头顶乌漆嘛黑的床盖,心中千思百转,这样的深夜,她想那个男人了,想他宽阔的胸膛,想他缱绻的柔情,不知他进京为官可还顺利?这么多天过去,他是否早已知道她死在苏家那场灭门火灾里?听说公主都想招他当驸马了,那傻男人还犹豫个什么劲儿?答应便是,多好的平步青云的机会。
眼角流下一颗泪,许是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夜晚,泪水如决堤的江水,一发不可收拾的流着。心内悲悲切切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高潮,苏樱雪告诉自己,就让今晚,让她这样毫无拘束任性的想他一会,明天她还是那个侯府挂着面具的嫡次女。
第32章 算计一
第二日,曲侯爷,特意设了筵,款待妹夫一家人。
男宾坐了一桌,他们这一帮女眷隔着个帘子,坐在另一边。
帘子那头儿传来曲侯爷大笑声,显见的对妹夫进京为官之事儿倍感开心。
女眷这边儿,尽管昨日在老太太房中,三婶婶与曲明芳闹得颇有些不愉快,但这会儿子,众人脸上都是笑着的,只这笑容的真假却有待商榷。
男人们喝酒吃肉,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女眷这边用完饭,俱都没有言语,气氛稍有尴尬。
曲华裳素来是个大方得体的,见一众姐姐妹妹没了声儿逗趣,便自发与姑姑说话,那模样颇显得亲切,让众人奇怪的是,这姑姑曲明芳昨日一见便知是个不好相与的主儿,今儿个却对大侄女格外的和颜悦色。她们和善的说着话儿,竟似昨日的不痛快没有发生一样。
曲华裳笑:“姑姑前几日,还特特说了大表哥才学兼备,尤其是这书法一项特别杰出,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大表哥的字儿给我们姐姐妹妹瞧瞧,让我们女儿家也试着临摹一二。”
众女眷坐在绣凳上,低垂头,笑而不语,只这耳朵竖着,仔细听他们聊天。
老太太点了点曲华裳的额头,打趣儿道:“你这猴儿,还想着看你大表哥的字儿呢?上回儿央着你二哥哥要的字帖,还没有动过,这次又心大的要你大表哥的?要来这么多字帖有什么用?什么时候能指望你把它们练习完哦?”
老太太呵呵的笑,曲华裳也不以为意,只娇俏的道:“祖母说的是,裳儿日后一定勤加练习。”
“你祖母那是自谦呢!我们华裳琴棋书画样样俱佳,这书法一项更是被当朝有名的李大学士称赞,哪儿还需临摹别人的字儿!”曲明芳眼见儿的帮着曲华裳说话儿,话里话外竟都是表扬。
顿了顿,看老太太神色愈发满意,气氛正好,把话头又牵了回来,继续笑:“若是华裳想看你大表哥的字儿,姑母这就命人取了去,让你这丫头今儿个看个够。”
原以为是调笑的话儿,不料曲明芳真当了真儿,命身边的丫鬟去取自家儿子的字来。
苏樱雪坐在角落,低垂着头,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这原来,是设局等着她呢!
这会儿众人已经用完饭食儿,侯夫人崔氏招呼来丫鬟收拾桌上的一应残羹冷炙。
曲华晚拉着曲华情,坐在一角,紧紧的扣着妹妹的手,怕她再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为他们整个三房找来祸患。
曲华情原想跟大姐姐坐在一处,此刻看着大姐姐正和姑姑那恶人谈笑风生,遂没了动静。她虽是个没有头脑单纯的性子,但也分辨的出善恶,昨日这小姑姑头次见,所做之事,几欲令人作呕,她如何能喜欢的起来?
“三姐姐,这姑母对大姐姐笑得如此和蔼,该不会把注意打到大姐姐身上吧?”曲华情小声的问着,心内不免有些担忧。
“四妹!”曲华晚板着脸,小声斥责:“此等话儿可是我们待嫁闺女该说的?”
她这没心没肺的妹妹,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长点脑子,一心以为大姐姐会受欺负,实则也不瞧瞧,这整个侯府的姑娘,就属她们大姐姐身份最尊贵,嫡长女的身份,祖母、二伯如何会让大表哥娶了去?况大姐姐这几年在京内名声愈发好了,多少名门勋贵之子欲上门求取。怎轮的上大表哥那等平庸之辈?
大庭广众之下,曲华晚不好与幼妹分析利弊。不动声色的拉起她的手,重重的掐了她一下,以示警告。
见她不再胡言乱语,这才抬起头,向角落看了一眼,恰好对上苏樱雪看过来的目光,曲华晚朝她露了个担忧的神情。
苏樱雪忽然接受了三姑娘这样一记关切的眼神,愣了愣,朝她笑笑。这侯府,除了四姑娘,没有一个傻的,这三姑娘显见的也是料到姑母若是要与侯府结亲,最容易会被挑选到的便是她。只是不知她出于何意,竟是对自己示了个好。
屋内谈笑风生,笑声一阵接着一阵,把整个屋里衬的和乐融融。
崔氏不知何时起身出了屋外。
正堂外的花园,有一座掩映的假山,崔氏站在假山边,身体的阴影投射在山石上。
她的身前站了一丫鬟,丫鬟着素色棉布裙,一张小脸上,神色复杂。
“回夫人的话儿,奴婢一路跟着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春兰,果如夫人所料,发现异常,春兰并没有入表少爷的书房,却是转身去了二小姐的樱花阁,与二小姐身边的丫鬟翠玉鬼鬼祟祟的说了会儿子话儿。具体说了什么,隔得太远,奴婢并没有听见。她们聊了统共半柱香的时间后,翠玉入了二小姐房内,拿了一沓宣纸出来,两人一并去了正堂。奴婢先他们一步赶回来,这才向夫人汇报。”
莲蓉说完,悄悄的看了一眼崔氏,原以为夫人会大发雷霆,却发现夫人脸上并无表情,嘴边甚至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莲蓉放下心中疑问,犹犹豫豫的道:“夫人,奴婢猜着她们此番必有阴私,要不要派人去把那两个丫鬟直接扣下?”
崔氏摇摇头,怒极反笑:“曲明芳如今好算计啊,竟想把污水泼到我闺女身上,前几日我便警告过,今日她既然想出如此龌龊计量,量背后有老太太撑腰。哼!既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
崔氏说完,扫了一眼莲蓉,附在她耳边吩咐道:“听说前几日,府内请了个大夫,大夫直接去了表少爷的房内,可眼观我那大侄子身体健壮并无疾病,倒是他身边的贴身丫鬟,我观娇弱的紧,你速去把那大夫找来,查,给我细细的查。”
莲蓉听完主子发话,连忙应诺,转身便消失在茫茫假山群内。
正堂内,饭桌均已经撤了下来。主子们坐在堂内,笑着聊着天。
屏风那头男人们已经开始聊上朝堂治国之策了。
女眷这边,柔声细语,兀自聊着体己话儿。
丫鬟们鱼贯而来,给主子们纷纷上了茶。
“大姑奶奶,请用茶!”粗使丫鬟端着热茶,蹲下身奉上。
曲明芳坐在老太太身旁,神情倨傲的:“恩。”了一声,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润了润猴头,眼角余光瞟了眼门口,原本倨傲的脸上,顿时有了点儿笑容。
大丫鬟春兰拿着郑家大公子的字帖回来了。
曲明芳隔空对春兰招招手:“可是把大小姐要的字帖拿来了?”
见春兰笑着点点头,曲明芳隔着屏风道:“勇哥儿,你且过来母亲这边儿,这字帖是你临摹的,理应由你教教你大妹妹书法。”
曲明芳的嫡长子郑春勇,此刻正在屏风后面听长辈们谈天说地,正觉无聊,忽听母亲使唤,便应了一声,向屏风内走去。
此时在座的一众女眷神色复杂,纷纷猜测,这曲明芳此番莫不是想撮合大姑娘和她的嫡长子?这不是痴心妄想?痴人做梦吗?
正在众人疑惑时候,郑春勇走了过来,只见他着一身青色长衫,眉目俊秀,白面无须。那一双缝隙大的小眼,滴溜溜的在众女眷身上滑过,为他一身周正的模样,大打了折扣。
曲明芳见儿子如此急色的样子,趁老太太没察觉前,赶紧呵斥道:“勇儿,还愣在下方做什么?赶紧过来给你外祖母请安。”
郑春勇听出母亲话中的恼意,收起心中旖旎,这才上前对老太太行礼。心内歪心思不断,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侯府的姑娘,个顶个的貌美,他刚刚粗略一瞧,竟然还见了两个极品,一个美得惊心动魄,既妖又艳,也不知摸上去的滋味儿如何。另一个就更美了,通身的仙气儿,如画儿里走出的九天玄女,他竟找不出更多的词汇形容她,平生第一次,郑春勇有了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