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弈看到手中的药瓶,是有些诧异的。他本以为谭言心所说的采药不过是个幌子,却没想到她是真的将这事放在了心上。她并没有对自己食言,她没离开,也没辜负他与暗影派。
“阑珊,谢谢你。”
齐弈将药瓶紧紧握在手中,冲谭言心淡淡的轻声说了一句谢,便转身欣然离开了莲心苑。
“你这是怕他不愿意放弃齐家的财产,所以事前先给点甜头么?这个做法,倒是聪明。”
“甜头?不…不是的。我这是早就答应了齐弈的事情,不过我…罢了,你说的也没错,我之前还没跟你重逢前答应给他治病,确实也是想着让他欠我一个人情,日后有什么,我便好谈条件。不过阿昭,你真的要让他放弃他齐家的所有么?”
“他能有现在的成绩与暗影派脱不了关系,所以如果他不放弃,凤蕾儿若是要查,一样可以查出些东西来。这事不光是为他,更是为了你的安全。真的说就这么放下,可能任谁都会不舍得。所以这个时候,就是看这个人对你到底忠诚度有多少的时候了,齐弈是个聪明的人,并且是个极其有能力的人,他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
“诶!”
“怎么?上次我说不相信他的能力不过是为了让他无法反驳。但是这个家伙我下神好好查过,我之前给他添乱,他都是一个人出面搞定应对的很好。言心,你若成一国之主,齐弈便是你不可多得的人才。”
这些日子的相处,谭言心已经了解到了齐弈的不简单。但是从顾朝的嘴里听他这样的赞扬一个人,谭言心还是第一次。
“一国之主啊…”
她嘴里将这话咀嚼了一阵子,自己都有些疑惑。取代凤蕾儿,是她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是那个一国之主的位置,她却仍旧没有那么想要。
顾朝将她眼里的那一丝迷茫静静的看在眼里,脑海里回响起云裳县的时候白玉告诉他的,谭言心想要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齐弈那日后便开始着手将自己手上的齐家生意,纷纷交给了齐家的其他几房夫人。
本是齐家三房夫人一起对付他,一个鼻孔出气对抗强敌,而最后三房夫人的资产在他的设计下几乎势均力敌,他齐弈退出了齐家的争斗,却给齐家留下了另外的一个难题。
许多人在猜测,说他爱妻心切,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死后就终日郁郁寡欢,无心挂碍别的才会如此,也不乏有对他的举动颇为觉得奇怪的人。但是不管是哪种,齐弈放弃了齐家甚至搬出了都城,住在了城外的偏远小别院中。一应的线索也都给他斩断,任世人如何猜测,凤蕾儿都不会再有证据查出他的身份。
这天夜里,顾朝通知齐弈来到莲心苑来。
直到这天深夜,齐弈趁着夜深人静来到这里时,正好是白玉扛着一个人,飞檐走壁也正进入了莲心苑内。
“阿昭,这就是你上次跟白玉说的那个?”
“嗯,没错。”
其实对于顾朝的布局,谭言心没有太多疑问,相信他一定都会处理的很好。她只是依稀记得上次顾朝让白玉去找一个什么人,从那之后白玉就消失了。
齐弈也很疑惑,“你大半夜叫我来是要做什么?这白玉扛的是什么人?你可要千万小心,别暴露了你跟阑珊。”
“你见了就知道了。”
白玉接收到了顾朝的示意,将那本是被他套着麻布袋子的人解开,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来。
月光下,一席粗麻布衣衫,佝偻的背脊,满头的白发与瑟瑟发抖的身躯。
齐弈本是不解,可是他渐渐的开始认出了这个人。
“周国师!是你!怎么会是你!你居然没死!”
此时白发老人开始有些彷徨,可是他没办法看清说话的人是谁,因为他的一双眼上布满了褐色的恐怖结痂,双眼早就在多年以前被人用残忍的方式给生生挖去,他没有眼睛,根本无法视人。
“你…你是谁?我…我不是什么国师,你认错人了,我…我就是个义庄里守棺材的瞎子。”
“周国师!我是齐家的小弈啊!我的名字还是你给起的,周国师你忘了么!”
“齐弈?你…你是…是齐弈!我这是在哪?我在都城么?不…我不能留在这里!快让我回去,我要回去!”
如今这没有了眼睛的老人,根本没法子从莲心苑走出半步。只得匆忙的挣脱了齐弈的搀扶,匍匐着在地上想要寻求一个安稳的地方。看得出都城这个地方,便是这位老人家一切噩梦的来源。
“顾朝!你到底是从哪找到他的。他是前朝的国师,更是先皇最信任的大臣。但是十年前他突然病逝,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不会吧,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周国师!连我都听过他的事情,顾朝…你…你到底从哪查到他的下落的。这老头子呆的地方可叫一个偏僻啊,他在一个山沟沟里整天跟一堆死人在一块,可吓人了。”
齐弈和白玉皆是一脸的震惊,如何都没想到,曾经威名整个东越的人物,居然会成了这副模样。
而顾朝并未理会这二人的惊讶问询,而是径直上前,小心翼翼的靠近,再将老人家从地上搀扶起来,将他带到了谭言心的面前。
“周国师,你不必惊慌,我这里很是隐蔽不会被其他人发现。顾朝早就听说,东越的周国师是东越朝廷第一有才之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靠占卜星挂洞察先机。更是生得一双通天碧眼,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知周国师可还记得,你曾经预言过的,东越的下一任君王会是怎样的人?”
第五百五十三章 星,落了
顾昭说的话似乎是戳中了他的痛处,老人家的神情又开始慌张了起来。
“别再跟我提什么预言,我没有说过什么预言!”
“那么好,我换一个问题。若现在有机会让您报仇,您可愿意?”
“呵…这位公子,你好大的口气。别一副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我没说过什么预言,也没有要报仇的!”
“是么,那么就太可惜了。我曾听闻周国师也曾是个忠肝义胆之人,却没想到十年过去,你的心智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害你失掉双眼痛苦过日的那个人,还在那龙椅之上逍遥过日,风光无限。东越百姓名不聊生,税政不断叫苦连天。你的肉眼虽看不见,但是却没想到,连你的心也不愿意去看了。”
顾昭已经说得很清晰,话里指的到底是谁,在场的几人都已经心中明了。
齐弈与周国师算是故人,但是这事就算是他,居然都是今日才知晓。
他不敢想象,往日那个东越最是温和慈悲之人,此时此刻竟然会成了这种模样。
齐弈惊讶之余剩下的便是一种深切的悲愤,夹杂着娘亲舅舅的仇一起,他紧咬着牙关,低沉的说出了那人的名字,“是凤蕾儿!她…她是在害怕,害怕国师您的眼睛会看出真相来!”
这个名字,对于老人家来说是一场噩梦,一种咒念。他仰起头,月色洒在他空洞的双眼上,他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声音抑制不住的满是颤抖。
“是啊…眼睛…凤蕾儿她,害怕着我的眼睛。就因为我天生碧眼,擅长占卜,众人都以为我是靠一双奇怪的眼睛来通天,能视未来看透鬼神。但是其实,我的这双眼睛从来都并无特别。我所能看到的跟常人一般,我靠的全是占星卜卦和我的一点点的天赋。但是这双碧眼却就是让她害怕…害怕到,要生生将我的双眼从我的眼眶中挖出才能放心!”
什么碧眼通天,这种事情谭言心刚才就觉得有些扯。但是现在她明白,这周国师眼眶深邃,鼻梁高挺。碧眼是因为他应该是有别国血统,就好像是现代的混血儿一样,但是这与通灵的能力,根本无关!
十年前,周国师在朝时告诉凤蕾儿他以占星卜卦之术算出了来年,东越的南部地区将会出现天灾,农民的收成将会不好,劝她提早防范。那时凤蕾儿认为东越靠海,南部最是风调雨顺,农事顺畅之地,并不相信他所言。却没想到真等到了来年,海潮动荡,将南部的所有庄家都给淹死,不仅如此,更是死伤无数哀嚎遍野。
但正是因为周国师当时的直言进谏,让凤蕾儿意识到了,这位国师的通天之术,到底有多厉害。
“当我得知是她派杀手将我杀害抛尸荒野时,我不敢相信,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她是我教的学生啊!我要去质问她,我要去让朝野都知道她的真正为人!我心中的那份不甘和不解啊…促使着我憋着最后的一口气,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但是当我爬出来后…我却发现,她让人将我的双眼,也给挖走了!我…我成了一个瞎子…我根本没办法找到回到都城的路,我根本没有能力再做任何的事情…我成了一个废人!废人啊!”
老人家名叫周雨,曾是先皇的挚友。其实以他的学识与能力,哪怕作为东越的当朝宰相,都不为过。只可惜他并无仕途之心,一心沉醉于占卜星象。先皇为了留住这个人才,于是将他任命为国师一职。但是虽只是一个国师,可是众人都知晓,许多事情的决策,先皇还是都听从的周雨这个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