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寻鹤看也没看他一眼,抄着手闭目养神。
“江少主真是好生从容不迫,想必心里是有了应对之策,不妨说与大家听听?”
“哼,得了吧,人家可与我们这些丧家之犬不同。听闻现在和那魔物一同在山顶的,还有他的妹妹,说不定,这唱的是一出里应外合的戏……”
那人话没说完,只见一道剑光迎面刺来,扎进了他身后的树干里。
江寻鹤侧目冷冷道:“再说一句,下次对准的就不是树了。”
剑光“嗖”一声回到他掌心,那棵树缓缓分成两半,一左一右轰然倒下。
“你……你们好生无礼!”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搞得如此剑拔弩张。”一道手执折扇的高大人影远远走来,视线一扫,两手一摊:“不若打一架解决问题,诸位看如何?”
来了,传说中超级护犊子的江家主他终于来了。
江云逸一来,说明江门宗也有了宗主坐镇,其他人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和他们生口舌龃龉。
过了半晌,太虚宫有人开口:“其他都先别管,我们现在该想想,如何破了这魔障,攻上山把那魔物彻底歼灭。”
“先别急。”江云逸一抬手,“我有句话要说。”
那人冷笑:“听闻江宗主是出了名的护短,那魔物也曾为贵派门下弟子,难不成现在是想为他说话?还是说,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一口一个魔物,你说的真难听。”江云逸道:“论血缘,他是你们两家的孩子,人家十几年没回家,现在想多待两天,你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不知道体谅一下?”
“你……谁和这魔物是血亲?!”
江云逸抖开折扇:“既然种下因,这果无论是苦是甜,合该闭紧嘴咽下去。当年这门亲是你们结的,毒是你们下的,人是你们害的,错是你们铸的,现在你们却不认,你们这群糟老头子,怎么那么坏呢?”
“……”
“所以,闭上你们的嘴,好好听我说下去。”凭资历实力论辈分,这群人中是江云逸最高,对方被他说得没脾气,终于闭嘴了。
江云逸正色道:“我们没有必要上山。”
“此话怎讲?”
“你们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犯下错误还不想负责?”他仰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魔障,叹声道:“裴道友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到来了。”
—
香炉又燃了起来,点燃了殿内一丛丛暖意。身下的毯子毛茸茸地剐蹭着皮肤,又痒又难挨。
江衔蝉垂在塌边的手拽着书角,因一波波冲力,她手里的书岌岌可危,终于“啪嗒”掉在地上。
“这不对……”她酸痛的手指痉挛着:“明明一点也不舒服,你骗我……”
她失焦的眼里只剩下不断晃动的帐顶,按照心情影响识海的法则,这时候是最适合的契机。江衔蝉只好艰难地聚精会神,调动一丝灵识,钻入他识海。
除了她留下的影子,这里还是一片黑暗。她带了朵琉璃繁缕,递给那抹孤独的背影:“……这朵花也送给你,里面有我放入的灵力,可以常年不败。”
少年朝她露出一丝笑,“谢谢,我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江衔蝉挥手:“那我先走了。”
“不多留一会吗?”他疑惑出声,很快又反应过来:“原来如此,真是辛苦你了。”
江衔蝉:“……”什么叫……辛苦?
而且他为什么也一脸淡定平常?
江衔蝉的目光于是又聚焦到了绣着鲤鱼戏金莲纹的帐顶,垂下的流苏也在微微晃动。她不由疑惑,他是从哪找来这些东西?这地方什么都有的吗?
“衔蝉,”景箫捧起她的脸,乌黑的眼瞳宛若两颗光彩熠熠的黑曜石:“你方才是到我识海里来了吗,像那晚一样?”
“额……原来你知道?”江衔蝉微微吃惊,她以为自己这点小动作不会被发现。
他眯起眼笑了笑,看上去毫不介怀,笑意里明明白白地点缀着开心,一扫以往的阴郁。
衔蝉想起识海中的他,那个孤身一人的孩子,到底在黑暗里迷失了多久?
“对不起……”她忽然小声说了句。
“我很开心。”他啄吻着她的耳垂,“你应该多来看看我……”
“不是的,我道歉是因为——”江衔蝉揉着眼睛:“因为以前,我很任性,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被娇生惯养的原主,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知道当年真正帮助自己的是谁,也不知道曾有个小男孩,在他内心还纤尘未染的时候,替她许下了世间最好的愿望。
因为不同的选择,自此以后,两人的人生分道扬镳,各自走向两个不同的极端。
景箫将手撑在她脸侧,片刻后笑了起来,“那不是你吧。”
衔蝉汹涌的歉意被逼了回去,她移开揉眼睛的手,诧异地看着他,“等一等,你什么知道——”
“因为花生啊。”
“花生?”
“我们在幻境中的时候,你被喂了喜果,那喜果是一粒花生,可是你没有过敏。”景箫专注地和她对视,眼里闪着细碎的、得意的光:“我早就发现了,衔蝉。”
江衔蝉一时无话可说,这时候也不能去呼唤系统。
“但你没想过去告诉别人吗?”她试探地问:“譬如,我爹爹,我哥哥……”
景箫眼底愈渐深邃,抚着她的脸,托起她后背,亲密无间地与她相拥,语气里隐隐透出久违的偏执:“如果我告诉他们的话,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独占你了。”
“永远在这里陪我吧,衔蝉。”
—
“不用上山?江宗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外门弟子吧。”江云逸淡淡瞥了出声之人一眼,“难道你不知,你们宗门制作这么一个容器的时候,早已想好了对策,去应对他的失控?只不过裴执玉在上面动了一番手脚,而裴怀棠太过大意,竟未发觉,导致□□无法承受,自爆而亡。”
“动了手脚?”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镇鬼之印,是不是?”
江云逸又看一眼太虚宫的几位长老,他们躲闪着目光,却也没有否认。
“而裴执玉略做修改,使它看上去与镇鬼印无异,但一旦有不轨之心,欲图将其占为己有,便会落得裴怀棠一样的下场。所以他结的是魍魉印,”他一字一句道:“这印镇的是最残暴、最凶戾的魔。”
裴执玉在白帝城时,替自己刚满一岁的孩子许下了两个愿望。
一愿他长命百岁,平安喜乐。
二愿他,不会给世人带来任何麻烦。
第一个愿望以父亲的身份许下。
第二个愿望以修士的身份许下。
前者是天堂,却也是无法触及的泡沫,后者是地狱,他命中注定的归宿。
裴执玉震碎自己的内丹,瞒着洛羲和结下此印。他知道两人不可能永远陪在景箫身边,甚至也不能保证他以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所以他想到了这个办法,而禁术法印所带来的后果,则是——他只能活一百日。
他便用这仅剩的一百日,救下洛胭母女,联络江云逸善后,又给洛羲和安排好去处。
曾经的天之骄子沦为草芥浮萍,他在寒舍中偷偷记录着自己最后的生命。
直到某一个平凡的夜晚,洛羲和和他躺在一起,拉过他冰冷的手,才发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气息。
他袖中落下的一张纸,写满了“正”字,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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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结的这个印,除了牺牲自己性命,还有什么用?”有个坐不住的弟子忍不住出声询问。
“有用,怎么没用?”江云逸睨他一眼,“至少,不用你们去送死了。”
“洛羲和临死前,拼着一口气抽骨为刀,想让他彻底断绝魔念,但洛羲和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心中有魔念,逆骨便永远除不尽,更何况,那孩子幼年失怙,继而失恃,没有正确的引导,如何能在千千万万条岔道前,分辨出哪一条才是正途?”
“他先杀太虚宫二十四名修士,再杀淮阳十名流浪儿,最后又在天子殿前大开杀戒,”江云逸拿扇骨敲了敲脑壳:“像我们这种修士,这样杀念深重,早就走火入魔,更何况一个未经正式修炼的孩子?”
“那刀劈出的是无间地狱,每使一次,便意味着煞气溢走。”他指着山脚道道深谷,一挥手抓住一只吱哇乱叫的小鬼:“如若我没猜错,从第一次起,他便发现这些小鬼对自己极阴的体质来说,是上佳的鼎炉。久而久之,他已经与他的母亲,也就是当年被困在禁地蛊虫中的洛羲和,无异了。而他竟使了三次,三次早就足以唤起他体内的煞性了。”
“说回裴执玉结下的魍魉印。”江云逸道:“这个印,就是在事情快要失控前,让他自取灭亡。”
“如有迫不得已的那天,他也必定不会让任何人为难。”
这是裴执玉立下的誓言,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
自取……灭亡?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沐青鸢面色发白,手中紧紧攥着传音符:“譬如,如果有人能像洛羲和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