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背叛、欺骗、杀戮、仇恨……
江衔蝉见他脸上被溅了不少血,开口打破死寂:“……我去找些水来,可、可不可以?”
他目光盯着面前的地面,未置可否。
江衔蝉就当他答应了,正转过身,就听背后他也站了起来。
她的后背倏然笼上一层寒意。
这寒意带着一股蛮不讲理、不可忤逆的霸道,宛若一座覆满冰雪的巍峨高山,突遭雪崩,漫天冰雪,朝着山脚一株微不足道的小草,倾轧而下。
他不知何时贴了上来,从背后搂住她,缓缓收紧双臂,直至像两人先前五指相缠那般严丝合缝。
江衔蝉眼睛因吃惊而微微瞪大。
他垂下脖颈,冰凉的唇轻触上她的耳垂。
宛若一块坚硬的寒冰,触碰柔软的暖玉,这样极致的冰冷与极致的温暖,让彼此的心底,都打起一阵激灵。
寒冰移向颈侧,似在摸索着更加细腻温暖的地方。
江衔蝉还没站起就又跪了下去,背后的人倾身压过来,将所有重量都依偎向她,若不是扶着手边的灯架,她就要栽倒了。
数百盏油灯所散发的热量,如仲夏骄阳,她额上一层细密的汗,脸颊也被照得通红,浑身越是热,越是能感受到背后寒冰的冷。
江衔蝉的手支撑不住,从灯架上滑落下来,撑在了地上。恍惚间,她好似察觉自己衣襟散了,刺骨的寒意宛若一条吐着信子的小蛇,缓缓地钻了进来。
“等、等等……”
她被冻得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
这节奏为何如此熟悉?
但是,为什么突然?
江衔蝉脑海顿时冒出无数个问号,他冰凉的手又从颈侧滑了上来,捏着她下颌让她转过脸。仿佛是滚烫的岩浆里猝然被扔了一块寒冰,他的吐息也是冰冷的。
江衔蝉感觉自己喘不过气,索性闭上眼,长睫挑着一抹光,在微微颤抖。
但身后的人却突然停住了动作,就这样静静抱了片刻,他突然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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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我没生气
后半夜的一场雨,将地面的血迹冲刷开来,连土壤都泛着一层绛紫色。
几条断肢残臂触目惊心地躺在地上,已分不出谁是谁,又属于哪一具躯体。
堂堂第一世家,竟窝藏着这样肮脏的秘密。
这一夜过去,便似冰雪消融后的大地,一切藏污纳垢之处,都显露无遗。
沐青鸢面色怅然:“如果创立太虚宫的,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些后代们,是不是不用花费百年之力,去追求永生不死?”
“谁知道呢,人心不足蛇吞象。”虽然遗憾不能亲自手刃仇敌,但大仇得报,嫣然的声音很愉快:“说起来,裴执玉与洛羲和两人,好似早就心悦彼此了。”
裴执玉路过淮阳那回,对外说法是在民间选亲传弟子,但宗门内人人都知道,他实则忍不住想看一看自己的未婚妻。
他以公务为借口,出发时阵仗十足。
洛羲和则是孑然一人偷偷跑出来的,两人恰巧在淮阳相遇。
裴执玉自小以斩尽天下妖魔为己任,所以他帮了苏窈。洛羲和却被幻妖的情爱感动,所以她站在了妖族这一边。
两人以不同的立场碰面,先不由分说打了一架,好在裴执玉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被洛羲和的劝说打动,准备饶那幻妖一命。
却不想被哥哥横插一脚,又添油加醋告诉了族中长老,裴执玉因而受罚,他的辩解,得到的只是长辈们一声怒斥“天真!”。
裴执玉头一回对家族代代相传的正道理念产生了怀疑。
世间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他对于正道的理解,是以万物为刍狗,以本心论对错。
但长老们却告诉他,正道,即是顺从。
这些长辈让他跪在第一任宫主的牌匾前,让他仰视着这位开天辟地的师祖,亦是立下不世之功的天子。
毫无条件地顺从他。
圣人一定是对的,圣人所求即为他们的使命,此后子子孙孙、千秋万代,都将以此为己任。
“等你成婚后,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他的父亲如是道。
他并没能等到那一天,而是先看到了被禁地蛊虫所淹没的洛羲和。
那个在无数赞同与奉承的声音中,唯一一个告诉他“你做错了”的女孩,几乎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现在,进去掏出她的内丹,下一任的宫主之位,便入你囊中。”父亲冷酷无情地说:“不要犹豫,你该知道,我族能人辈出,你自小修炼刻苦,从众多同辈中脱颖而出,实乃不易,不要因为一个天真的念头,白费你十几年的努力。”
“这个女人,本就只是一个容器而已,你不必有任何顾虑。你真正的妻子,会在其他世家中选出,她将与你长伴一生。”
一个容器?
洛家以仙草灵丹浇灌,精心培养十几年,只是为了能让她更好地容纳邪物。
一个精美的容器,完美的炉鼎。
裴执玉拔出佩剑,却是朝着同门挥砍下去。
“你若不服,就地处死。”父亲双手撑着龙头拐杖,用灵识扩散的声音震动天幕:“我族能人辈出,不缺你一个。”
他手中的拐杖,传自于第一任掌门,是来自天子的信物。
所以他们的家族,和皇室一样,没有父慈子孝,没有手足之情,只有成王败寇。
就像争夺储君之位一样,争夺着宫主的宝座。
皇帝宫车晏驾,他们便也随之退位。
一切都是为了顺从。
不服者,就地斩杀,抹去一切痕迹。
他终于明白了,自小引以为傲的家族,敬若神明的先辈,不过是一群——
疯子。
—
江衔蝉自冰冷的地面醒来,身旁的油灯早已熄灭,疏朗的天光铺在地面。
她怀里的传音符在震动,拿出来一看,却是沐青鸢在呼唤她。
“小蝉师妹,你现在在哪?”她声音听上去很焦急:“我们已经找你一夜了。”
衔蝉环顾一眼,“我在……太虚宫?”
虽然不知道景箫他是怎么瞬移过来的,但背后这巨大的八卦图,她总不会认错。
沐青鸢声音一滞,“这可麻烦了……”
“怎么了沐师姐?”江衔蝉想了想,先报声平安,“我还好,没受伤。”还睡了一觉,就是地面有点冷,又硌人。
“沐师姐你怎么样?哥哥还好吗?”
“我……寻鹤……”
沐青鸢的声音忽然变得断断续续,宛若受到电磁干扰的收音机,发出滋滋的杂音。她手里的传音符,不知何时缠上一股黑气。
一股刺骨的寒意爬上脊背,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贴上来。
“小师妹,你在跟谁讲话?”景箫变得有些低哑的声音贴在她耳侧:“是江寻鹤吗?”
“不不,不是。”江衔蝉炸毛,一把将传音符藏在身后,“是沐师姐,她担心我……”
“为何要‘担心’你?”
少年撑着脸蹲在她面前,他寻了件黑袍来穿,是太虚宫玄衣金纹的鹤氅,便衬得他眉宇也浓墨重彩起来,仿佛从血海中淬炼出的锋刃。
他姓裴,本应是宗族子弟。
“难道你和我在一起,让他们觉得不安吗?”
江衔蝉无言以对。
“把那张传音符给我。”他伸出手。
“我就只有这一张。”衔蝉将符箓悄悄地往袖中塞,“你、你应该也带了吧……”
景箫并不回答,倾身靠近,就在江衔蝉以为他要来抢的时候,他又忽地一低头,堵上她两片微张的唇。
江衔蝉深刻感受到了什么叫趁其不备,她整个人又瘫在台阶上。他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另一手环到她背后,慢慢地将她的手抽出来。
她脸颊仿佛有两团火在燃烧,明明地面冰冷,触吻也是冰冷,却仿佛置身滚烫的火海。
其实他施个束缚咒,江衔蝉便动不了了,根本不必如此。
她闭上眼,努力放空自己,被亲几下,掉不了几块肉的……
她手里的符纸掉了下去,被风吹到台阶下,他好似根本没有察觉。
他收紧手臂,就像沙漠中苦苦寻求水源的旅者,捧起费尽心思找到的甘泉,一点一滴皆得细细吮尝。
他感觉她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缓下来。
蝴蝶振翅落在花瓣的时候,整株花都在轻轻颤抖,花蕊舒卷,羞涩地迎向他。
—
江衔蝉看着头顶栩栩如生的太极双鱼,聚起涣散的目光,捡起地上的符纸。
“小蝉师妹?刚刚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没了动静?”
“没什么……”她吞咽一口,润了润沙哑的嗓音,慢吞吞放平语调:“怎么了呀,沐师姐?”
“你……”沐青鸢张了张口,苍白无力地安慰:“你等着,我们就在山脚了。”
整座九华山外,裂开千百道万丈深渊,每一道都沸腾着滚烈的煞气,林鸟从上空飞过,不多时便掉下一具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