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给她静心冥思,脚下的地面忽然震颤起来,精石瓷砖裂开一道大缝,瞬间仿佛有股火从地底冲出,灼烫逼人,且——头顶好似也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发出锁链相撞的清脆声音。
江衔蝉抬头看了眼。
那是一道道黑森森的人影,像肉食店里的猪肉那样吊挂起来。
她浑身滚过一道鸡皮疙瘩,电光火石间明白过来,这是皇帝失踪的后宫妃子。
灵囊内有什么东西在嗡嗡震颤,江衔蝉没空管它,忍着不适冲出了殿门。踏出的一刹那,周遭的场景好似被扭曲了一番,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宫殿。
灵囊继续在震动着。
没完没了了!她将东西拿出,原来是之前掉落的钥匙。
现在不用,关键时刻又得晕倒了。江衔蝉攥紧了钥匙,狂戳系统:“拉我进去,立刻马上!”
漆黑的夜色里交织出一片耀眼斑斓的光,瞬间将她笼罩进去。
入眼是一道透明的雨帘,挂在灰蒙蒙的天地间。小镇的青石板街泛着层水光,一把嫣红的油纸伞破开雨幕,仿佛寡淡的山水白描画中,不慎滴入的一点朱砂,便让整片景色都变得明艳起来。
油纸伞下,露出女人昳丽的芙蓉面,手里牵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她脸上始终挂笑,遇上人都能点头问好,想来在这里人缘不错。她没有姓,也不见夫君,想来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倒是有个大家闺秀般的好听名字,叫做羲和。
左邻右舍的人,也都受到过她的帮助。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独自生存的弱女子已足够不易,若这女子还能给他人以援手,那便更加让人刮目。
他们提出的要求,只要能帮,羲和夫人都不会拒绝。譬如这家的蜡烛不够用了,第一个上门去借的便是她家。又譬如那家的孩子生了病,羲和过来摸摸额头,开个土方,第二日便药到病除,比神医还要厉害。
槐江是个小地方,认得她的都叫一声“仙姑”,不认得的多半是外乡人,第一眼也总会被她的美貌折服。
名声起来后,免不了会有几个好事者,去八卦她的家事。私底下谈论她早逝的丈夫,猜测那孩子的眉眼像谁,甚至偷偷地跟踪她……
而她总能不露声色地摆脱。漏液而行的好事者们,会发现自己第二日躺在草垛旁,手里拿着酒壶,不知何时喝醉了过去,至于昨晚看到了什么,也压根记不起来了。
渐渐地,开始有传言,说羲和夫人实则是妖怪化身,若不然为何有这一身诡谲法术,若不然为何美得倾国倾城?
便有一个好事的妇人,不知从哪求来一面照妖镜,说要照她的真身。妇人胆小,不敢单独行动,又拉了其他人一起。
这些人里,十有八九都受过恩惠,剩下的几个也是无冤无仇,起先并不答应,斥那妇人多管闲事,她儿子发了烧,才刚刚被羲和夫人救回来,没过几天竟对人家打起这种心思,简直是忘恩负义。
妇人道,反正只是看一眼,若她当真只是个普通人,往后大家自是和睦相处,如处一堂,若她身份有异,那可得留一个心眼了,一个妖物好心帮人,那必定安了凶恶的心思。
那群人想了想,答应了。
千方百计让羲和夫人照了镜子,可那里面照出的,却只是她年轻美貌的容颜。她似也有所察觉,却不点破,笑问众人,对她有什么疑惑。
众人讪讪,无颜回答。
疑虑消除,事情看似风平浪静,但芥蒂却扎在了心底。
那群人又开始想:会不会是那照妖镜法力太弱,根本照不出妖物的真身?
对她抱有敌意的,大多是成了家的妇人,暗暗注意着自家男人黏在她身上的目光,表面上言笑晏晏地打着招呼,寻她帮的忙也一个都没落下,背地里,却恨不得立刻把她的“狐狸”真身照出来。
巧合的是,有一群修士路过了槐江这个小地方,说是来此地招亲传弟子。这是八百年一遇的仙机,村长喜出望外,可村长夫人却不以为意,她在心底打着小算盘,想把自己的儿子送进仙门。
这是其一,其二,便是关于羲和夫人。
她喊上平日一起嗑瓜子谈八卦的好友,偷偷去找那群看上去很厉害的仙长们。
当天晚上,村西不知为何起了一场大火,听闻那个宛若神仙一般无所不能的女子被压在了房梁下,活活烧死了。
众人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她原来不是妖物啊,妖物的话,怎么可能连火都扑不灭呢?
然后,他们感到有些遗憾,还有些微的愧疚,但他们不知是谁放的火,总之与自己无关,所以这愧疚感一分二,二分四……最后变成微不足道的小小一点,掩在心底的尘埃下。
“我们,是不是应该看在往日的情谊上,帮羲和夫人抚养她的孩子?”
众人热情洋溢地答应,抢着要收为义子。
他们赶到了大火席卷的余烬现场,就看到一大滩血,有几具断胳膊缺腿的尸首横陈在地,那几张脸也很熟悉,有村长一家三口的,也有那群无所不能的修士的。
夕阳投下汪洋血色,少年坐在石头上,背影羸弱,纤细如针的瞳孔内映着流光溢彩的晚霞。
他半张脸被黑色的纹路爬满,怀里抱着一条胳膊,迷茫地看着众人。许久,说了一句话,“你们,能帮我埋葬阿娘吗?”
—
殿外松涛阵阵,殿内微萍起风。
一道身影破开幽火,衣袍上金丝银线所绣的太极双鱼纹熠熠生辉。
“你叫——景箫?”玄衣高冠的修士负手而立,现身之时,殿内荡开一阵威压。他脸上的神情,不再是那晚的温和可亲,宛若覆了一层寒冰。
“四年前,你杀我太虚宫二十四名亲传弟子。”裴怀棠提剑斩下,脚下地面霎时裂开一道火光耀目的裂口,“今日既遇上我,为雪前仇,你必死无疑。”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有一种东方版玛莲娜的感觉
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QAQ
感谢临溪小天使的地雷~
第53章 故人与往事(上)
景箫垂目,只见脚下所踏的地面,隐隐从砖隙中亮出火光,宛若蠢蠢欲动的岩浆,下一刻便要喷薄而出,将人烧为灰烬。
原来他不知何时,早就踏进了法阵中。
“四年前你不仅杀我门修士,且残害无辜,实乃天道不容。”太虚宫已经祭出了五火阵,十几柄飞剑悬在他头顶,裴怀棠道:“未料你竟隐瞒身份,拜入江氏门下,欲图继续行凶作恶,你这魔物,合该受死。”
据闻太虚宫宫主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立誓斩尽天下邪祟。又因为人太过刚正,不知变通,不为天子所喜,故而被一个道号云霄子的野道士夺走了圣宠。
站在法阵中的少年记起,四年前他的阿娘在死之前,碰上的这群修士,亦是满口仁义道德,天下苍生,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施舍。
今晚为何这般巧,众人齐聚一堂?
江寻鹤与沐青鸢不知所踪,江衔蝉在他面前消失后,又不见其踪,紧接着,此人出现。
“别装了。”景箫冷声道:“你不过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
裴怀棠似是一怔,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来,他立于明暗交界之处,便显得面庞半明半暗,似正似邪。
就听地底传来巨大的震颤,响动天幕,一只青铜巨鼎,硬生生挤破精石地面,露出仙鹤莲花的金色纹路。
—
江寻鹤也感受到了地动,就在方才,沐青鸢触动了墙面的机关,眨眼间便消失在墙后,墙面一片平滑,根本找不到任何嶙峋不平之处。
至于地面的这阵伴随着灼烫的震颤,倒让他想起太虚宫的独门法器,据闻是百年前第一任掌门在极寒之地找到的鼎炉,所燃
之火在冰天雪地中,亦不会熄灭,任何魔物投入其中,都会被烧成灰烬。
因是上古天赐之物,鼎炉侧自刻着金字,叫做鸿钧鼎。
他捏紧手中长剑,心下思忖:莫非太虚宫也来了?
这宫殿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会吸引这么多的目光?
怀中的传音符仍在闪着光,说明沐青鸢还在这宫殿之中。
江寻鹤挥剑斩断脚边攀上来的邪物,这殿内似被布下法阵,找不到前路尽头。正思索着对策,就听耳畔好似有人在呼唤自己:“仙长,我在上面。”
他一怔,只见一名少年蹲在头顶房梁上,朝着自己用力挥手。
这人是……
“……不弃?”
温不弃手里的琥珀正发着淡紫的光,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语气急促:“仙长,我知道该怎么从这里出去,请跟我来。”
幻妖一族极擅编织幻境,这种扭曲空间的法术,对他们来说不成对手。
江寻鹤波澜不惊的脸露出一丝讶色:“你为何在这?”
“说来话长,是嫣然姨母让我进京的,具体原因,她说要当面见了你,再跟你明说。”温不弃在前面带路,琥珀的紫光闪了闪,在他手心悬浮,“我给死魂注入灵力,她应当还有最后一丝意识。”
“江寻鹤,你还记得幻境中给了苏窈符箓的那名修士吗?”久违的女声再次响起,开门见山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