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恶的妖物再亮不出獠牙,他却没有止步于此的打算,袖口一震,一阵无形涟漪扩散开去,缠绕四周的符箓无火自燃,流星一般扑簌着往下坠,迷途崖底烧成了一片火海,人面蛛挤在一起,互相紧密挨着,火势蹿得更快,人脸发出凄厉而痛苦的尖叫。
他借着翻滚的热浪跃至半山腰,雪光般凛冽的刀刃狠狠插.进石壁间,想借此稳住自己。
刀刃擦出一串火星,却始终没停下来的迹象,反倒一路往下滑。眼见这家伙就要代替自己葬身蛛腹,衔蝉被吓出一身冷汗,扬声道:“快抓住我的手!”
就如同“红罗伞”和“虹练”一样,《青鸢传》的作者在描写配角的法器时,同样毫不吝啬自己的笔墨,所以衔蝉一眼便能瞧出谁是谁。
拽住这么一个飞速下坠的人,她整条胳膊差点便脱臼了。他的手僵硬而又冰凉,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
少年的身子狠狠撞在石壁上,抬头望向这个看上去手臂一拧就断的女孩。
衔蝉额角都是冷汗,空不出手去擦,狼狈地笑了笑:“好、好险。”
对于前期没什么存在感的男二,作者着墨不多,反倒是他黑化之后才补充了不少细节。
以这位仁兄的经历,差一步便能成为龙傲天小说的男主,可惜他遇上的是一位惯写你侬我侬狗血言情的后妈作者。
论人品,他不如江寻鹤光风霁月,论实力,他不如江寻鹤出类拔萃,论出身,他更不如为名门所推崇的天之骄子江寻鹤。
这个普通到甚至有些低微的角色,在人气上之所以能和江寻鹤平分秋色,完全得益于后期义无反顾的黑化。
他黑化的源头是江衔蝉一次次的逾越雷池花式作死,最终的结果却是被倾慕的女人一剑刺死,结局一出便引来评论区一片唏嘘。江衔蝉不禁慨叹,看哪,这就是女反派和男反派的不同待遇,同样是为爱人入魔,她死了就是全国人民喜大普奔。
衔蝉五指发白,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书中的小反派如今仍是朵摇曳的小白莲,穿一身嫩生生的蓝白间色鹤氅,宽大的袖袍掉落在臂弯间,细瘦的胳膊上青筋根根突起,同样很是吃力。
显然方才那一波密集的攻势耗尽了他的体力。
他从紫雾中冲出时,像一头小狼崽一样虎虎生风,细看原来也受了不少伤,衣袍被烧焦,脸上布着大大小小的血口子,格外狼狈。
他肤色极白,是常年不见天日那般的沉甸甸的白,便更衬得鬓角如鸦羽一般黑。同样黑沉沉的眼珠,晕着一圈模糊的光,好似遮在乌云后的毛月。
看上去……很丧。
这是衔蝉第一眼的感觉。
像那种寡言少语的阴郁少年,即便穿着江门宗修士仙风道骨的鹤氅,仍旧压不住由内而外的郁结之气。
这种颓丧将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蓬勃英气悉数磨平,如一潭死气沉沉的水。
但当他仰起头看着你,眼睛微微睁圆,又透出一股童叟无欺的无辜感,看上去很好欺负。
哪怕在他身上戳几个血窟窿,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衔蝉牙关紧咬,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舌尖被咬破了,“抓紧……哥哥就在山顶,他会来救我们的。”
少年死潭一般的眼底终于泛起一丝疑惑的波澜:“江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他不像其他弟子一样,亲昵地喊她“小师妹”。
衔蝉无暇计较,她的手臂如一根绷紧的弦,并且在继续绷紧,濒临断裂。她只能憋出几个字:“这地方……太危险了……”
拉着一个大活人,这人手里还拎着一把刀,这具身子根本撑不了这么久。衔蝉很快喘不上气,扒着石块的手指早已鲜血淋漓,她感觉自己往下掉了一寸,崖底滔天的火焰正舔舐着自己的鞋底。
“你的刀……能不能支撑一下?”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景箫依言尝试着将刀插进石壁,但仍旧无济于事,衔蝉这才发现,这片悬崖片草不生,分明是一片铜墙铁壁。她整个人晃来晃去,摇摇欲坠,又往下掉了一寸。
怎么回事,越来越重了……
“大小姐,这样下去我们都活不成。”景箫眸光闪烁,乌黑的鬓角冷汗淋漓,“江家主于我有恩,你不能死,别管我了。”
衔蝉微囧。
都什么年代了,还流行这种舍生取义的圣母精神?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是好事,至少她的攻略对象还能保持一颗懂得感恩的心,她的任务前途一片光明。
小白莲已经挣扎着想强行挣脱她的手了。衔蝉本就命悬一线,现下愈加岌岌可危,她既惊且惧,一时也顾不上装温柔,疾言厉色道:“你别动!!我告诉你别动!!再动我扔你下去喂蜘蛛!!”
自己跳下去和被人扔下去,还是有点区别的。她这么一恫吓,小白莲果然不敢动了。
呵,熊孩子。
衔蝉满头冷汗,一通折腾下来,自己也快到了极限。
他越来越重了……一秒钟的时间仿佛变得无限冗长,她在一点点地被拉下去……
石头碎成齑粉,火势暴涨,吞灭了挂在半山腰的两人。
第4章 小白莲被欺负了
“叮——系统维修好啦!”死气沉沉的电子音又变得活泼起来:“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在反派黑化前把他感化,宿主就可以回家了!”
衔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阳光从罅隙间洒落,被分割成无数耀眼的小太阳,她抬手挡住眼。
“小蝉师妹,你还好吗?”
她正被江寻鹤抱在怀里,沐青鸢则面露愧疚,两人之间脉脉温情不复存在,反而好似有一道无形的隔膜。
剧情偏离原轨,江寻鹤冲上去第一个救下的是沐青鸢,但也差一点让江衔蝉命丧火海,平日冷静持重的他自杀般冲向崖底,这副模样给了沐青鸢不小的冲击。
女人的心思向来敏感,沐青鸢一直在说服自己,两人只是普通兄妹,但某些细节又让她感到不安,这让她觉得,自己才是第三者。
所以剧情出现偏差,但效果却别无二致,总之,江衔蝉都成了两人心中无法视而不见又无法毫不犹豫迈过去的沟堑。
而掉下悬崖拉住景箫的,本应该是沐青鸢。
“臭小子,要死一个人死!拉着小师妹垫背又是几个意思?”
几个师兄恶声恶气地将景箫团团围住,愤慨地替衔蝉鸣不平。少年站在一群高壮的年轻人中间,身子显得愈发单薄。衔蝉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到他笔直的背影,高高束起的乌发温顺地垂落在肩上,千丝万缕。
人高马大的弟子大步上前,揪住他衣领,少年像一只残破的布偶被他拎在手里。因灵力消耗到极致,他齿间有血流下,滴滴答答地濡湿了衣襟,但依旧是麻木的表情,目光像两个漆黑的漩涡,不躲不避地看着面前人,好似一具抽离了神魂的躯壳。
“你——你这是什么眼神?”
那暴躁的弟子手掌有蒲扇大,一巴掌下去,脸颊都能抽掉半个。
衔蝉大惊,挣扎着从江寻鹤怀里坐起来。这边三人的表情都不好看,向来温柔好脾气的沐青鸢起身准备阻止。
一枚浑圆的珠子从他衣襟里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等等——这该不会,是人面蛛的内丹吧?”
景箫双脚落了地,摸着脖子低低咳了几声。
“小师妹你看,是人面蛛的内丹!”几双手蜂拥抢走了地上的珠子,呈至衔蝉面前邀功:“有了这个,我们赢定了!”
衔蝉尴尬地看着这几人作死,“这个功要记给景师兄。”
几人一愣。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江寻鹤如覆寒霜的脸色好看了些,小妹难得懂事,让他深感欣慰。
“是景师兄拼了命抢到的,”衔蝉吞咽一下,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功要记给他。”
原书中,她霸占了功劳,而景箫则理所当然地被众人遗忘了。拼死拼活拿到的东西,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江衔蝉理所当然地被他记上了一笔。
但现在……不一样。
他抬起浓密的睫羽,露出乌黑的眼眸,水润的目光如同破开长夜的第一抹晨曦,将那种颓靡废丧之感一扫而光。
若说长身玉立的江寻鹤如一抹峥嵘冰冷的青锋,那么召回了神魂的景箫就是一汪澄澈的温泉,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他没有露出狂喜的表情,平静地与江衔蝉对上目光,唇角露出一抹弧度。
衔蝉松了口气,扬起一个笑:“那我们走吧。”
景箫走在最后,袖口中滑落出一截红绸,那是方才江衔蝉抓住他时,从她腕上掉落下来的虹练一角。
沐青鸢挨着江寻鹤,两人的身影若即若离,仿佛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他低下目光,手中燃起一簇火焰,将红绸烧得干干净净。
*
江门宗上千名弟子聚在一块,乌泱泱一片攒动的头顶,再上方是五张紫藤木交椅,长老们正襟危坐。弟子们交头接耳,讨论着不知今年试法谁可蟾宫折桂,就听一声清咳响起,裹挟着雄浑的灵力,宛若天际梵音一般,霎时压下了嗡嗡絮絮的讨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