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便晓得不是她一个人的幻觉,她抬脚往外走,青莲则把水盘往身后跟过来的青萍手里一放:“你先把水倒了,我跟去看看。”
第50章
叶蓁蓁听见声音是从兰院那边传来的,便轻提裙摆,踩着夜雨后湿润的石板径往兰院急行。
路过平时常坐的八角凉亭,亭子外边挨着地面的石阶下又长出了些青苔来。因着连绵阴雨,下人们虽然经常打扫,湿滑的青苔还是见缝插针的从各个阴暗的角落里冒出来。
京里是如此,据通政司那边收到的情报来看,北方战场那边雨水亦不少,这让叶蓁蓁一直比较担忧。阴雨连绵的日子,战场上的军士们只怕要更遭罪些,江北然也不会好受,若是受了伤……
叶蓁蓁刚行至兰院附近的一道圆弧形拱门处,便有丫鬟匆匆从对面而来,跟她打了个照面。一见到她,大丫鬟眼睛亮了,朝叶蓁蓁矮身福了福,道:“少夫人,您来的正好,老爷和夫人正要奴婢去请您。”
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微喘,足见她来的急,可见是要紧的事。叶蓁蓁便没浪费时间向她询问情况,只点了点头,越过那大丫鬟,往兰院而行。
行动间,淡蓝的裙摆随着行进荡漾成风中芙蕖。小霍氏跟前的大丫鬟头一次竟发觉自家少夫人也是很美的。
大丫鬟知道自己一时走神了,连忙收回心神,与青莲并肩跟着叶蓁蓁进了敞着的前厅。前厅里除了江韶伍夫妇,还有三个陌生男子,皆是满面风尘。其中一人年方二十左右,更是着劲装,衣衫破旧,皂色短靴上全是灰尘,握着马鞭的手隐有血痕。
叶蓁蓁所料不差,这人果真是北方前线战场来的,一见叶蓁蓁如旋风般进了屋子,那些人全都回头朝她看过来。
江韶伍显然已经跟那几位叙过话,见到叶蓁蓁,忙给他们引见:“老二家的,这几位都是从征北军来的,这次过来特意来找你问些事。详细的让他们跟你讲,你若有什么问题也尽管问他们几位。”
那二十岁左右的娃娃脸虽然面嫩,却是这几个中的小头领,从叶蓁蓁进来,他便猜测这女子便是传说中的江少夫人。在北方军中,虽然没几个人见过江少夫人,却有很多人听说过她这个人。
“少夫人,将军托某给少夫人带了信来。”说罢,他伸手入怀,掏出个油纸包,一层一层地拆开,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双手递给叶蓁蓁。
叶蓁蓁捏了下信纸,并未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问道:“小将军应该还有别的事吧?”如果只是为了送信,不至于这般急急忙忙的唤她过来。
娃娃脸点头道:“少夫人猜的没错,某此次是奉陛下命令来向少夫人求个大夫,便是给少夫人提供药方那位民间医者,不知此人现在是否还在京城?”
“还在……”叶蓁蓁迟疑了一下,又道:“不知陛下因何要找这位刘大夫?”
叶蓁蓁琢磨着他们送过去的药方和药都是反复讨论过的,只要军中大夫能够随症应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刘大夫早年多次外出游历,亲历过几次大的瘟疫,对这类病症经验丰富,单就这方面的话,可能比宫中的御医还要厉害些。
说完这些,叶蓁蓁又补充道:“小将军,不知我方才问的是否方便对我明言?”
那娃娃脸听了叶蓁蓁的客气话,有些赦然,叶蓁蓁在军中虽未露过脸,却有着很不错的声望,他哪好意思承她这一句小将军?
他连忙朝叶蓁蓁抱拳,腼腆地道:“少夫人客气了,某只是位副将,姓崔,家中行三,在军中大家都唤我崔三,少夫人唤我崔三或者崔副将皆可,哪敢承少夫人这一句小将军。便是少夫人不问,某也是要向少夫人解释一二的。”
说罢,便细细的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跟叶蓁蓁讲了讲,方才江韶伍已经大致的听了一遍,只是当时这副将说的没有这次这么详细。
原来自春分后,折月国便没缺过雨,老天爷这两年似乎泪腺格外发达,不时掉下一场,刚开始还好,立夏以后,雨势渐大,便是北方战场也受到了波及。
军帐驻扎之地经常有积水,军士们也经常一身泥水一身伤的从战场上撤退。自一个月之前,便不时有人开始泻肚,到后来,发病的人渐多起来,使得兴帝不得不取消了几次进攻计划,退守到离乌荆国较近的鹿鸣城。
随军大夫用心斟酌用药,也使用了叶蓁蓁派人送去的药丸和方剂。最后经验证,那些防疫和治疗泻肚的方剂和药丸确实治好了不少人,有一定的作用,可似乎并不完全对症,疫情竟逐渐蔓延开,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军医们无法,便向兴帝提议,请那位向江少夫人提供验方的民间高手来军中看看,或可找到良方。兴帝在宫中已经听说了叶蓁蓁与那刘大夫的一些事,晓得那大夫确是有些本事的,便命人快马回京去江韶伍府上找人。
不过兴帝为求万全,并没把希望全都放在叶蓁蓁这边,同时派出来几路人,除了叶蓁蓁那边,尚有别的名医和宫中的御医也在征召之列,路途近的,只怕这时候大夫已经在去往鹿鸣城的路上了。
“我夫君他现在如何?可曾受伤?”叶蓁蓁说完这些话,一直观察着那几个人的表情,见他们听到这句话之后,互相看了看。叶蓁蓁心里一沉,默默地等着回复。
娃娃脸的崔副将看着这位传说中的少夫人,忍着想告诉她真相的冲动,说道:“将军他还好,就是战事比较吃紧,将军自然要偏劳些。”这些话他在路上默默练了多遍,看着叶蓁蓁那张脸,他隐隐有罪恶感。可江北然在他临行前一再盯嘱,让他只能报喜不报忧,若是直言江北然一个月前被乌荆国数人团团围住,身上受了些伤,躺了半个来月才略有起色,只怕江少夫人听了这些话,剩下的日子便过不安稳了。
叶蓁蓁瞧他们如此,知道他们不会说真话,便没再追问。
“如此,我这便让人去请刘大夫。将军且稍待,喝些茶水。”叶蓁蓁瞧着那人嘴唇上的干皮,看着快要裂开了,可以想见这一路日夜兼程的风霜。
小霍氏命下人去厨房安排,留这几位军中将领用些便饭,叶蓁蓁则暂时告退,去了自己房中,屋子里安静无人,青莲晓得她要看信,便守在门外没打扰她。
信很薄,内容很短,区区几个字,墨水也有留白之处,显然是在仓促之中完成的。
“平安,勿念”
真的平安吗?叶蓁蓁不大信。只是鞭长莫及啊!
信里只有四个字,比以往给她的信要简短的多,叶蓁蓁想像着他写信的情景,或许他得知兴帝命人回京时,刚从战场上归来,还要布置防御或其他事务,匆匆找了纸笔写下这几个字罢。总之她感觉到现在战场上的形势只怕不轻松。他说安好未必真的安好。
她叹了口气,起身找了钥匙,打开箱柜,在自己整理的笔记里找了两本蓝皮线装的,用油纸包好,只待刘大夫到了之后,交给他带到前线备用。又去衣柜里找了找,把翻出来的东西全都装在包裹里。
那上面都是她按着记忆和经验,最近抄写在本子上的,里面有各朝名医们记录下来的医案和经验之谈及方剂,是江北然出征后,她一个人夜间无聊,有空便写点,有空便写点,直到半个月前才全部写完的。
这得亏着她以前的记忆力格外出色,又有个严师看着,背了不少医学典籍,不然这时候她也写不出来这些东西。
刘大夫很快便到了,江韶伍安排人赶的马车去接他,马车赶的很快,进了江府门之后,刘大夫被车颠得身上骨头疼,扶着大门附近的一棵枫树缓了缓,才背着药箱随着管家江福往兰院去。
叶蓁蓁对刘大夫有知遇之恩,自从与叶蓁蓁合作之后,刘大夫家里的生活水平直线上升,不只他长子学业顺利,次子也找了个名师教导着,等到几年后,也可以开始参加乡试了。
刘大夫自己是个落弟秀才,对考学有着执念,他虽然由学文转为学医,却格外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能够通过科举出仕,这种心态颇有点像现代的一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们。
对于叶蓁蓁,他是愿意尽己所能满足她的一切要求的。所以江福去找他,并把兴帝招他北上的缘故说过之后,他马上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上药箱,跟着江福便来了。
可到底年岁不轻了,不长的一段路,被急促的马车颠得七零八落的,自己心里也有点苦笑,真是老了,以前年轻时走南闯北,竟似不知疲倦,现在颠这么一路便吃不消了,这破身子到了北方说不定老骨头要散架了。可他还真的想去,没有叶蓁蓁的原因,他也愿意去战场效力一二,有了叶蓁蓁便更愿意去了。
前线事紧,一行人草草吃了顿饱饭,崔副将便要带着刘大夫离开京城。
叶蓁蓁唤青莲往车里放了几床被褥和垫子并纸笔茶水等物,供刘大夫出远门所用。
临行前,把那笔记交予他,道:“前两次咱们送过去的药,只是针对一般症状所制的,刘叔你到了那边用心再看看,是否可以在原方上改动下,或者用个全新的方剂。有什么事你到了可以跟别的大夫商量商量再定。这一路是必定非常辛苦的,让您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