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侧目看了一眼,柔婉的琴声稍顿又起:“咱们一起,待在哪儿都好。”
“那就,画一片彼岸花海吧,就像,初次见你的地方。”
“好。”
虞美人安心地奏琴,凤崌专注地作画,他俩都没再说话。
直到,蘸着朱丹红的画笔滚落地下,虞美人的指尖凝滞,眸中瞬间水光弥漫。她依然没有停了琴音,反而带着喑哑随旋律低吟:“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作流泪泉。不信妾断肠,归来看取明镜前……”
十多年的相思,她才等来了凤崌,并非她贪生怕死,是她知道,他一定会来。她曾一夜又一夜,与他遥望同一轮明月,分担着思念。可如今,他再也不会来了。
她来到画案旁,轻轻抱住这个,她爱了一世的人,笑了笑,笑容依然美艳妖娆。
“别走得太快,黄泉路上,奈何桥边,你站在彼岸花海里,等一等我……”
她一手抱着凤崌的腰,另一只手搁在案上,汩汩的鲜血从她腕上划开的口子往外流,和画卷上点点的腥红汇成了一片。
那是世间,最艳丽的一片彼岸花。
**
皇宫,冬月。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皇……”富贵刚追到宝庆门,没留意脚下一个趔趄,险些遭遇嘴啃泥。
他稳住身形,大喘了几口粗气,又再接再厉跑了起来,然而,后劲不济,强弩之末的奔跑速度也和散步差不多。
真不怪他体力差,怪只怪皇后娘娘太狡猾,指使着身边的几个小宫女一会儿出现在这个门,一会儿又出现在那条路,富贵好容易才撵上正主。
他又哀嚎了一嗓子:“娘娘可怜可怜奴才吧,您别跑了。若是让您跑出了宫,皇上得摘了奴才脑袋!”
纪千尘挺着七个月的肚子,坐在凤辇上生气:“烦不烦啊?想了那么多办法,他还是发现咱们了。”
金豆跟在凤辇旁边回话:“皇上把咱们盯得那么紧,娘娘都有法子跑出来,已经很厉害了!不过,富贵追得实在可怜,要不,咱们回去吧?”
“不回去!你去跟他说,叫他不必追,也不必拦,本宫不回去……”
凤辇猝不及防地停了,金豆用极小的声音对纪千尘说话:“娘娘、看那边……左前左前……”
不用说,在这宫里,能把伶牙俐齿的金豆吓得说话不利索的,只有一个人。纪千尘慢悠悠地搭着她的手下了凤辇,果然看见左前方凭空出现个玄色锦袍、衣袂翩翩的人。
嗯……虽然很帅,但是让她很不开心。每次快跑出宫的时候,他施展轻功,总能赶在她前头,把她堵在宫门里。他像是在享受猫捉耗子的游戏。
金豆和随行人等全都跪在地上,齐呼万岁。凤决也不理他们,全副精力应对他们这位身怀六甲却依然古灵精怪的皇后主子。
玉冠下束着漆黑的发,两排浓密的睫毛掩着深邃的阴郁寒意,他没好气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跑一步试试!”
别人都怕他,纪千尘可不怕,如今她怀着皇子,越发恃宠生骄。“我说,我不回……”
凤决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飞刀来,那动作娴熟极了,纪千尘都没看清。
完了完了,他要使杀手锏了。纪千尘是不信他敢把她和孩子怎样的,只是,他凯旋回朝的时候右手受了伤,前些时候拿东西都不太稳。飞刀这东西,飞出去差一点,结果会差很多,绝对开不得玩笑的!
“我是说,我不回宫那……那怎么可能!”她使劲儿摆手,“别动啊,千万别乱来,有话好说。内个我……往回跑一步行不行?”
凤决绷着脸不吭声,做了个动作,旁边便有个小太监,捧上来一个包裹。凤决拿刀一划,外面的布开了,露出个描金雕花的墨色木盒。
他收了刀,抬眼对纪千尘说了声:“过来。”
金豆慌忙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搀着自家皇后走过去,皇后的肚子虽然不小,可是依然身手敏捷。那盒子里放着个精美绝仑的纯金小龙,一片片龙鳞清晰可见,龙须龙眼活灵活现。
磁性的声音变得柔和,他低沉地说道:“是皇儿的生肖,才命人打造出来的,可喜欢?”
“嗯嗯。”绝对的喜欢。
太医诊脉时早就说了,怀的是个皇子,大约会在元月降生,正是辞旧迎新的时候。故而,凤决早早地为孩子起名,凤辞。
凤决看着她喜上眉梢,柔声哄道:“能回宫了么?再折腾下去,皇儿累了。”
纪千尘认命地叹气,第九次逃跑被捉,收获是一条小金龙。
凤决也默默地叹气,要到什么时候,他在皇后心目中的魅力才能超过黄金?还有,当初他作死敢把她扔在这宝庆门,现在老天报应来了,让他隔三岔五地跑来追媳妇儿。
帝后起驾,富贵躬着身子有点儿犯难:“皇上,这儿就一个辇……”
“自然是皇后坐辇,朕走路跟着,朕又没大着肚子,娇气个什么?”
纪千尘坐在辇上,仍在郁闷地哼哼:“皇上,宫里不好玩儿,真的快闷死了。”
“别胡说,犯忌讳的字以后不许提。”凤决偏头,目光落在她嘟着的粉唇上,锋利的眉眼瞬间柔和,“听话,日后想去哪儿,朕都陪着你。”
他余光瞟见,那樱桃小嘴仍然嘟着,像是不大信。
“真的,朕一言九鼎。眼下四方平定,国泰民安,只等你生下皇儿,养好身子。朕都想好了,夏天带你去江南采莲,秋天陪你去喝姚家的喜酒,冬天去温泉行宫……”
“再到了春天,咱们一起去大理扫墓,看看怀碧,还可以赏花、烹茶。”纪千尘接口道,她终于勾起唇来,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俩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凤决“嗯”了一声,流连在她宜喜宜嗔的小嘴儿上,眸光黯了几分。他面儿上仍是一本正经的,心中美滋滋地琢磨着一个好词——狐媚惑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初遇时首先接触的是嘴,留下了后遗症,凤决盯着她那张柔软的小嘴看久了,就会忍不住春心荡漾。还有,夜里那小嘴**的滋味,能抵过虚设的整个后宫,它在他身上动一动,他就受不了。
纪千尘唤了声富贵,问他午膳时吃什么。富贵走着小碎步,跟在辇边说了句话,纪千尘笑起来,笑得面若桃花。
凤决有些忍俊不禁。红尘一骑皇后笑,没人知道,能让皇后喜笑颜开的好东西,是姚大婶送来的雪里红。
午膳后,纪千尘坐在银杏树下的美人靠上犯困,凤决坐在她身边,宽肩给她当枕头。
她歪着脖子,眯着眼,抬脸便能看见蓝天白云,还有银杏树上漂亮的金叶子。
富贵过来说,碧波殿又出事儿了,这回,是陆昭仪殁了。
这半年里,碧波殿接连不断地出事,凤决不杀凤清,不找他们的麻烦,他们自己却麻烦不断。正如当初凤决对凤清说过的话:活着未必就比死了快活。
秦晴从云端跌进了尘埃里,失了从前的骄傲和自信。她更多的是懊恼,不知自己这本当稳坐皇后之位的命如何沦落到了这步田地。她在凤决和凤清之间选了多年,最后竟然押错了人。
原主那一世,她忍受不了凤清身边有个凌宝儿这样的美人儿,她要走了原主的眼睛。这一世,也不知道凤清是多看了哪个宫女几眼,秦晴竟然趁他酒醉,剜掉了他的眼睛。
她如今只有凤清了,她不想让他看见她潦倒之下日渐衰老的容颜,更忍受不了,连个宫女都比她更加容光焕发。
那时,纪千尘刚从大理回来,去碧波殿看热闹的同时,她顺便问了问秦晴:“采玉是不是你安插在承西殿的人?”
其实她有一半是猜的,如果采玉留在凤决身边有什么政治目的,大概一早便被清理了。秦晴没什么胸襟,一天到晚只会自恋,琢磨着为自己选夫君。凤决太清冷,不好接近,秦晴便派个人待在他身边。毕竟,选派宫女,只是她的姑母一句话的事。
没想到还真让纪千尘猜对了。她自己只是揣着点八卦的心思,问过也就算了,可凤清知道了,却极不是滋味。
他瞎了眼之后才看清,原来他爱慕多年的天山之雪,并非那么高洁。秦晴一早,是更钟意凤决的,她最后选夫君的唯一标准,便是皇位。秦晴优雅大度,那是因为她从前很高贵,一旦失势了,她比普通女子更加狭隘善妒。
当年的白月光,终于变成了衣襟上的一颗饭粒。平庸、粗俗。
后来,秦晴又不知从哪儿听说,神医凌修之曾是凤清的门客,而凤清手中,留有关于移花接木的医书。
她害怕了,怕凤清有一天会找她索讨眼睛,把她仅剩的一只眼睛也挖走,医好他自己。
凤清对她的冷淡,让她疑神疑鬼,心结日重。每一个夜晚,她都怀疑凤清会以牙还牙,拿着尖刀出现在她的枕边;每一次同桌吃饭,她都觉得饭菜被人做了手脚。
终于,她逼疯了自己,也让和她一起生活的凤清过得生不如死。
同样都是移花接木,上辈子是帮她换眼的宝贝,这辈子,是一把折磨人的钝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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