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姝先看了看尚宫局给她准备的定件。
这里面有一小部分是当聘礼送去李家的,当时萧夫人怕嫁妆太薄面上不好看,这才又给添置进去。
形制不出错,样式也很普通,就连成色都敷衍得很,若说是宫外金银铺子里的出货都有人信。
挑挑拣拣的,怎么也凑出两支金钗,三对二档并两个如意镯。
都是金物,掂一掂也有个十几两的样子,这就很不少了。
李令姝问苏果:“这些还用拿出去换吗?”
苏果低声说:“不用换,这些宫人也能相互交换,都不是很好的成色。”
李令姝就放了心,叫苏果包起来。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带有珠宝镶嵌的头面,这些簪子发钗样式都不精巧,倒是可以拿出去换。
李令姝就说:“这些先收起,不够再去换,看看嫁妆吧。”
她的嫁妆并不算多,除去家具、摆件、古物等大件,剩下的就是布匹锦帛、首饰玉器等等,大件的家具是不能淘换的,每一样都有计数,能换的就只有首饰玉器。
苏果只拿来了最小的两个木匣,打开给李令姝过目。
其中一匣子都是新首饰,瞧着样式也中规中矩,应当是萧夫人给新添置的,除了簪子手镯都是空心的面子货,其他的都不怎么值钱。
李令姝也指了指:“一并挑拣出来。”
剩下的一匣子,打眼看就是旧物。
这应当是李令姝真正的体己,从小到大带在身边的,不能割舍的旧物。
李令姝先从上面取下两个玉镯,不过是普通的青玉镯,可拿在手上,她的心却跟着微微一颤。
那种细微的不易让人觉察的颤动,却是一个人发自内心的感慨,李令姝西西品味,才知那感概里,更多的是回忆和想念。
这一对镯子下面,还有一个已经掉了色的梅花簪,一个样式很普通的白玉环。
梅花簪的样式很老旧,上面的梅花都有些模糊,看样子戴了许多年。而白玉环上则阴刻有双鲤戏珠,刻纹很简单,却让人一见就喜欢。
这几样伶仃的首饰,就是李令姝母亲的全部遗物了。
东西一拿出来,几个宫女心里就明白过来,而一边的赫连荣臻,也看得清清楚楚。
宫灯之下,温暖的橘光映红李令姝的眼睛。
她凤目微张,手里细细摩挲着令她百感交集的旧物。
“真漂亮啊,”李令姝摸着那玉环道,“真的很漂亮,舍不得送走它们。”
赫连荣臻看不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只觉得胸膛中有什么在鼓动着,令他难受得紧。
心怎么会这么痛?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头脑发热):恨不得把私库送给皇后!
皇后娘娘:好好好,快来快来,我都要!
陛下:你等朕便成人,很快了!
皇后娘娘:……怎么感觉遥遥无期?
第20章
心疼不仅仅是赫连荣臻。
就连苏果都有些不落忍:“娘娘,这些金物暂时瞧着尽够的,娘娘这些体己都是念想,还是先收着吧。”
李令姝叹了口气:“先收着吧,不看的时候还好,这一看就忍不住想。”
环钗玉佩,勾起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李令姝揉了揉额角,对苏果说:“先收起来吧,就摆在妆台上。”
苏果就先吩咐四喜去备水,这边扶着李令姝坐回贵妃榻上:“娘娘这是头疼了?娘娘也先别急,年大伴总不会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可是宫里的老人,要不然乾元宫现在还不知是什么样子。”
李令姝倒不是为这事头疼,不过是因为记忆翻涌,才有些迷糊罢了。
不过这些她也不必说,等洗漱过后她就早早歇下,还特地吃了一碗安神汤。
似乎是安神汤管了用,不过片刻功夫,李令姝就坠入沉沉梦境里。
时隔半月,她又开始做过去的梦了。
李令姝也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梦里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一回,她看到幼小的李令姝跪在一个很非常简陋的灵堂里,灵堂里很小,里面也不过就摆了香烛和火盆,其余的奠仪是都没有的。
小李令姝就跪在香桌边,无声无息地掉着眼泪。
灵堂里安安静静的,甚至就连帮着守灵的仆役都无,也无人来祭拜。
小李令姝一边哭一边烧纸,黄纸烧尽后窜上来的烟灰迷蒙了她的眼睛,李令姝站在她身边,听她细细喊。
娘亲,娘亲。
过世的这一位,就是她的母亲余姨娘。
而此时的小李令姝,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还是个单薄幼小的孩子。
李令姝站在她边上,看她连娘亲都不敢大声喊,心里越发难受起来。
就在这时,一行人进了灵堂。
李令姝抬头一看,发现来的也是个小少女。
说是少女,可她的衣着打扮异常成熟,但若仔细去看,她今年可能还不过十岁,也是个孩子。
来人应该就是李令姝的长姐,李家的嫡长女李令嫣。
李令姝以为她是过来祭拜的,却不料她一进灵堂就皱起眉头。
“一个姨娘,还摆什么奠仪?你们真是不懂规矩!”李令嫣训斥着原本守在门外的仆妇,“甚至还叫咱们忠勇伯府的二小姐给一个奴婢守灵,张嬷嬷,怎么回事?”
她这两句一出口,小李令姝的脸刷地就白了。
张嬷嬷便也只好匆匆进了灵堂,四十来岁的人了,直接给半大的大小姐跪了下来:“大小姐喜怒,是奴婢的疏忽,奴婢这就请二小姐回房。”
小李令姝却不干。
那是她的生母,是她的亲娘,母亲过世,她给守灵是应当应分的。
便是寻常人家,也不能这般罔顾人伦,不叫亲子守灵。
但忠勇伯府到底不是寻常人家。
这个漂亮得仿佛仙童一般的大小姐,也到底不是仙童,她淡淡看着不肯起身的李令姝,轻轻开口:“妹妹,你要懂事,不能给母亲和父亲丢脸,也不能丢了咱们忠勇伯府的脸面。”
她每说一句,小李令姝的脸就多白一分。
豆大的眼泪从她漂亮的凤眼中滚落,可怜又心酸。
她紧紧拽着香案的案腿,不肯让张嬷嬷把她抱起来。
“大姐姐,求求你。”小李令姝哽咽地求,“大姐姐,您就让我再守一日吧,就剩最后一日了。”
李令嫣看着她痛哭流涕,听她哀求自己,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让人看不出的笑容。
“二妹妹,不是姐姐狠心,姐姐也是为你好,”李令嫣柔声说,“你也不想让余姨娘死无葬身之地吧?我也是努力求了母亲,才帮你给余姨娘求了个坟冢的。”
小李令姝一听这话,顿时哭不出声来。
她听得很明白,李令嫣在威胁她。
她若坚持给母亲守灵七日,那么她母亲便会连坟冢都无,指不定就被萧夫人直接扔到乱葬岗去,死无所依。
小李令姝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她是真的怕了,李令嫣看似是个和善温柔的大家闺秀,实际上跟萧夫人如出一辙。
脸儿白嫩嫩,心却是乌漆漆。
以她在李家的地位,她是能说到做到。
李令嫣看她憋的脸都红了,心里更是畅快。
她不喜欢别人长得美,长得比她漂亮,看见这样的人难受,她就高兴。
“二妹妹,姐姐也是为你好。”
小李令姝低下头,她缓缓松开了手,让张嬷嬷把她扶了起来。
“谢,大姐姐。”她还得说一句谢。
张嬷嬷也很不是滋味,牵起二小姐的手,就要把她往灵堂外面带。
“小姐,咱们回吧。”
小李令姝不反抗,就这么让她牵着走,在跟李令嫣错开的那一瞬间,匆匆抬头看了李令嫣一眼。
李令嫣盯着灵堂上的白花,脸上是压抑不住的畅快。
李令姝站在一边,就看着两个小姑娘擦肩而过,然后就听李令嫣淡淡开口:“这都第六日了,也就差不离,晚上就下葬吧,别耽误府里过年。”
然后,李令姝就看到小小的那个孩子,无声无息落了泪。
可怜,可叹。
云雾乍来,斗转星移。
李令姝刚才还站在黑暗的灵堂中,转眼之间,她便来到忠勇侯府那个狭窄逼仄的闺房内。
这是李令姝曾经的闺房。
似乎是一个寒冷的冬日,窗外零零散散飘着薄雪,窗内炭盆只冒着余烟,一点点火星都没了。
这么点碳,也只够前半夜取暖所用。
冬日里的盛京深夜极为寒冷,便是没有夜风的时候,那种冰冷也如同针一般刺骨。
李令姝就站在黑漆漆的房间内,就算没有身体,也能感受到冬日的严寒。
她都觉得冷,更何况是孤身一人的少女,李令姝借着月光,看着床上那个瘦小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
那是年少时的李令姝。
这时候的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整个人痩得不成样子,脸色蜡黄蜡黄的,泛着不自然的潮红。
显然是因为寒冷的缘故,已经有些寒症了。
不管大人们到底为何,这么折磨一个孩子,都实在令人觉得冷酷而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