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琇目眦尽裂,厉声道:“谁也别想走!”
许柔止奢华的灵堂,成为了数不清的仙道中人的死殉之地。
这些人是礼教的心,是舆论的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许柔止畏惧仙门的批判含恨自杀,冥冥之中,这些人言者死在这里,成了她的生祭。
明琇突然想起了什么,颤颤巍巍地笑了起来,回应孔政德的话道:“对,您说得没错。是我腐蚀了李青莲,他现在对自己在做什么浑然物质,其实是我,现在在杀人的是我。所有的人名,都算在我头上吧。”
有仙门掌门见多识广,当即指认:“是有种能控制人的邪术,鬼道三邪之一的牵丝戏!”
有人威胁道:“你快灭了你那妖法!否则,就凭你们两个,难道还能杀尽山上山下五百人不成?”
“你们一个个,都置我于死地,我凭什么不能杀了你们?”明琇字字厉如金石之音,“再说了,就算我现在放手、向你们求饶,让你们不要怪罪无辜的李青莲,你们会放了他吗?不会,根本不会!”
众修士不再恪守决斗之礼,围着李青莲群起而攻之,剑影血光里,他的剑光在明琇和李成壑身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保护。
从灵堂内,打到外面,掀了房顶,阳光磅礴。
与数百人为敌,李青莲显然已身负重伤,大滩大滩的血迹已经彻底染红了他的白衣,但他仍一次次为鲜血而激起杀意,像是一台不要命的机械一样,不知疲倦地斩杀每一个想要杀死他的敌人。
明琇哭喊着,明明痛苦的是李青莲,但她好像也被捏住了心脏一样,比刚才肉体的折磨更难熬。
此时,山顶上尸横遍野,还能站着的人已经不足三十个了。
那个被人们称之为谪仙的人,此刻却如同地狱来的修罗。
“李青莲!你不要被这妖女控制!叛道离经者,不得好死!”
“尔等以道叛我,我何惧叛道!”
“妖女不过一条人命,死不足惜,又何尝抵得过死在你手下的仙道精魂!”
“她的命不比任何人轻!”
他的双目血红,似痴似狂。
突然一阵罡风暴起,李成壑召唤出黑水鼍鼓,周身金光大涨,岩峦崩裂,周遭的枯木在灵力爆发的刹那间,被碾成齑粉,零落成灰!
“是葬仙鼓谱!”
葬仙,葬的不止是敌人,还要赔上自己数年修为!其法刚猛霸道至极,本是作为修士釜底抽薪的保命之法,李成壑自修成以来,第一次使用竟是在今天。
葬仙鼓谱是一种绝妙的幻术,能让人游离于现实之外,精神进入短暂的休眠。
李成壑在控制住余下的活人和重伤者后,迅速走到李青莲背后,又将鼓声对着他的耳朵重重一击,加重了幻术的效用。
很少有人能对抗黑水鼍鼓的催眠之力,李青莲耳中一嗡,当即昏倒过去。
明琇立刻冲过去将他抱进怀中,咬着牙险些哭出来,他战斗时丝毫不像是重伤之人,可现在倒下来,竟只让人觉得他虚弱得就快要去了。
同时,李成壑吹响颈间蒸汽龙笛,空中便有一钢筋铁骨铜翼的机甲兽飞来,正是大匡的天空神鸟重明。
“快带他走!”李成壑将龙笛交与明琇,思虑片刻,又迅速从怀中掏出一枚锦囊。
“可是城主……”
李成壑一人又该如何面对接下来蜂拥而上的修士、又将如何解释这一地尸骸、他可能全身而退吗?
“城主,如果李青莲还清醒,他绝不会抛下你。此事有我而起,所有罪孽本应算在我头上!”
“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青年孤身一人,黑袍猎猎,回首间,仍是那双犀利冷傲的眸。他一向是个寡言少语的可靠的人,弱冠之年起,守着一座大漠孤城,从不抱怨,也从不出格。
但他也会出格,他也能为了一个人豁出自己的一切。
“明琇,我命令你带他走。之后他醒来或许不会记得刚才发生的事,那时候你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李成壑道,“符离宗暴走杀人之人,主犯是我李成壑,诱因是你明琇,而阻拦我的是李青莲。”
明琇震惊得一句话都没有办法回应!
“等山下的人上来抓到我,不会立即杀了,大抵会把我押入大牢,然后公开问斩以示众人。我死后,李青莲回去做城主。”李成壑平静得就好像不是在议论自己的死亡。“我本就是一个孤儿,鸠占鹊巢,也是时候还给李青莲了。”
他凝视着李青莲,叹了一口气。
“我死了,他顶多就是难受一时,毕竟这些年来,我一直对他冷漠如冰。因为父亲的缘故,义母迁怒于他,我也顺势与他疏远,还将他一个人赶去了荒漠放羊。”
明琇无力地摇头,“城主,刚才我已说过是我在背后操纵,大可把一切都怪在我身上!我这种人死不足惜,但你不一样……”
“你算什么,凭什么替我阿兄顶罪?再者,你方才那通说辞漏洞百出,你以为仙门百家是这么好骗的吗?”
“我……”
“明琇,你是李青莲倾尽全力也要保护的人,你要和他一起走完这一生,要找出他变成这样的原因,要治好他,要让他高兴……明琇,你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李成壑的嘴角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而我没办法为他做什么,只可以为他死。”
说完,他的目光愈发空茫,恍惚间周遭的一切都逐渐淡去。
“这样很好。那时候,我就已经想通了。”
明琇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颤声唤道,“城主……”
“上刑场之前,好像是要搜身的。其他法宝都无所谓,唯独这枚锦囊,我不希望被人搜去。请你先帮我收着,待我死后,将它与我一并烧掉。”
明琇哭着点头,紧紧将那枚破旧的锦囊揣在怀中,“这里面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李成壑先是摇头,片刻后,却又点了点头。“你想看就看。”
明琇打开锦囊,里面竟然只有一张被折成一块豆腐干大小的皱巴巴的宣纸,宣纸似乎有些年头了,纸头的纤维脆弱极了,她必须很小心地打开才不会弄破。
纸上只写着一首童真而稚气的小诗,还有一副勉强能看出是个人样的肖像。
不是锦囊妙计,不是保命符咒,更不是什么丹书。
明琇一愣,“这是……城主一直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就装着这个?”
“一首小诗一副破画……”李成壑望着远方,眼中灼灼发热。“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那年阿兄剑术大成,辞别蜀中的师父,回来边城,我们一家人一起,过了一个团圆年……除夕夜,族中兄弟姊妹之间互赠礼物,大家都早早备好,就他刚从外地回来,大大咧咧地将这事儿给忘了,到了除夕那天下午,都还什么也没准备。”
“可是李青莲就是李青莲啊,总是那么从容自在,满脑子都是新奇的点子。他不想上街随便买些礼物敷衍了事,又实在没有空闲给每个人单独购置礼物。”李成壑陷入了悠长的回忆,脸上浮现出悠闲与释然,“后来,他竟然还真想出了个好办法……整个下午,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门心思扑在案上。诗歌好像天生存在于他的笔下,他甚至不需要斟酌字眼,妙趣横生的句子在他的鼻尖接触到纸的那一刻,磅礴喷洒出来。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他就按照每个人的个性共作诗十七首,剩下的时间,他好似嫌诚意不够一样,还专心在诗旁边的空白处,给每个兄弟姊妹绘制小像。诗好,字也好,就是被他的画给毁了一半……”
明琇想象出李成壑所描述的画面,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仍含着泪,嘴角却笑开了。
李成壑停顿了许久,没有把之后发生的事说下去,明琇很想知道他说“想通了”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没能等到他说出来。
李成壑将两人送上重明,脸色变回阴郁,“我以鼍鼓施法催眠之事,以及这场恶战的真相,你都不许告诉任何人,更不许告诉李青莲。这枚锦囊你必须随身携带,也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我要它随我一起化为灰烬。明琇,我拜托你的这几件事,你胆敢泄露半个字,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一个、一个、一个把挖的坑填满,希望不要吐槽蠢作者赶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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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行路难】4
《(穿书)叛道二周目》
文/圣城
明琇坐在重明上,耳边是机器运作的声音和高空的风声。那些声音盖过了李青莲的呼吸声, 另她分外不安。明琇抱着李青莲靠在自己的胸口, 万般珍重地搂紧他的脖子, 听到他虚弱的呼吸声,方才感到一丝救赎。
以一敌百,李青莲伤得极重,身上那股很好闻的味道早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鼻的血腥味。明琇知道他身上本就有很多疤了, 这一次又不知添了多少新疤,明琇把他平放到她的大腿上,用袖子沾了水,小心地抹去他脸上的血迹, 抹着抹着, 就哭得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