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淡淡出声,语气中已然听不出怒意:“你只管说。”
乔虞莞尔一笑,温顺地在他身边坐下,依赖地靠着他:“妾想做您的妻子,却不愿做皇上的妻子。”
皇帝凝眉看着她,“又是什么名分的差别?”
“不,”乔虞微微摇头,“女儿家都难免有个如意郎君梦,妾没进宫前也想着未来与夫君怎样的琴瑟和鸣、画眉举案……”
“朕就说了你不该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皇帝忽然插话。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
乔虞一噎,酝酿好的情绪差点半途而废:“而等到妾入宫与皇上几次相处,妾年幼时那些美好的幻想统统有了现实上的照应,您便是妾的良人。所以,妾确实想要与您成为相濡以沫、同心白首的夫妻。但您又是皇上,那就不同了。”
“一个丈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才是其首先需要关注和维护的。可对皇上来说,国和天下才是重中之重,您不能拘于‘一家’的概念中而忽略了天下万家,因此,妾不想做皇上的妻子,您也不该成为那个妾臆想中的夫君。”
她脸靠在皇帝肩上轻轻蹭着,没敢抬头去瞅他现在的脸色,偷偷咬了咬下唇,按捺住飞快跳动的心。
她那样子落在皇帝眼中宛若一只小心试探撒娇的猫儿,皇帝哪能看不出她心头的忐忑,轻叹一声,将人捞回怀中,拍拍她的背:“行了,朕不走。”
她的“不想、不能、不该”处处合他心意,如他所想。原本的怒意消散一空,转而填满的柔软情思连他自己都有些心惊,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髻,贴近了她耳边,声音极低:“虞儿,你很好,朕实在喜欢你这份玲珑巧思。”他顿了一下,“朕希望,你能永远那么好。”
好到即使他知道她对他影响力过大了,还是舍不得远离她。
“虞儿,不要让朕失望。”
乔虞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怅然,她沉默着不出声,乖顺地窝在他怀里,听着他沉重稳健的心跳声,眼帘遮挡的眸中一片清冷。
门外等候的夏槐等人在皇帝大吼是皆吓了一跳,南书更是差点冲进去,生怕皇上怒极之下伤了自家主子,在门口便被张忠拦下了:“诶哟,这位姑娘,皇上正和乔嫔娘娘说话呢,惊扰圣驾这罪名,你我都担待不起呀。”
“可、可我家主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南书难掩忧心急切,正想着求求张忠,夏槐先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道,“张大公公,奴婢等人不敢进门,只求您让一让,允许奴婢等人听听声响,若真出了什么事,都是主子,最后怪罪不还是咱们做奴才的,您说是不是?”
张忠一听也是,皇上要真气急了,还不是得在他这个近身伺候的总管太监上撒气,确实得先准备准备,至少知道皇上因什么而发怒,小心可不能犯了忌讳。
他笑容憨厚而热情:“夏槐姑娘说的是。可窥探也是大罪,依咱家看,不如吩咐守门的小太监试着听听动静再过来传话,咱们嘛,知道主子们没出大事,心里有个底也就行了。”
夏槐拽了拽南书,面露感激道:“那谢过张大公公了。”她从袖口间偷摸塞了个荷包过去,张忠眼都不瞟地收下,动作流畅地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夏槐看着张忠转身走开,才背过身对南书斥道:“快把眼泪擦擦,还没出什么事儿,回头被别人看见了丢的可是主子的脸。”
南书恍然回神,抬手擦擦眼泪,勉强收敛住面上的表情,赧然道:“多谢谢谢,我就是、就是担心主子。”
她是从小与乔虞一起长大的,正是因为乔虞太过天真随性,南书才养成了沉稳严谨的性子,时时替主子顾念着她没有顾念到的地方。
“你安心,咱们主子自有分寸。”
夏槐与她不一样,没有原主留下的印象先入为主。她伺候了乔虞大半年,旁观着便隐隐察觉到自家主子心有沟壑,不像表面上的随性单纯,因而,并不觉得有多担心,反倒莫名的有信心,就算皇上发怒了主子也能安然而退。
果然,张忠一会儿过来说里头又没了声音,想必两位主子正和乐着呢。
这话一出,南书才放下心来,冲着夏槐不好意思道:“多亏了姐姐,我以后是该多向姐姐学习才是。”
夏槐安慰了她几句,转而看向紧闭雕花万字纹门,心头是从未有过的安定期盼。
依皇上对自家主子的几分特别,这明瑟阁……指不定能盼来更大的荣华呢。
第39章 满月
两人闹了一场,转眼便硝烟尽去,亲亲热热地传人上晚膳。
但凡皇帝来明瑟阁,乔虞便想着法子往御膳房送单子,让他们做些新式菜点来。
没办法,她才是个小小嫔位,连个宫都没有,哪能奢求有个自己的小厨房呢。
除了按例上的菜,她早让南书去御膳房备了两碗凉粉,白嫩嫩冰凉凉的粉条伴着花生碎、豆子、鸡丝等作料,再淋上醋汁和辣酱,这时候吃再清爽开胃不过了。
只不过古人都觉得冷食伤胃,乔虞也吃不准皇上喜不喜欢,左右先备着,反正就宫里精细少量的做法,就是两碗她也吃得下去。
皇帝向来知道她在吃住享受上都十分看重,而且不重贵而重新,他虽然不在乎口腹之欲,但看着她宫里时不时出现的新奇玩意,也耐不住好奇心想试试。
这两碗凉粉端上来,乔虞笑盈盈地对他道:“妾也不知皇上习不习惯吃酸辣,您先尝一口,若是不喜欢,给妾就是了。”
宫里的人处处重体统面子,像醋和辣这种口味略重的佐料鲜少出现在皇帝御桌上,更别说恨不得饮露食花的后妃们了。
“怎么?一碗还填不抱你?”皇帝笑道,端起碗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乔虞不由好奇地打量他,可人家神情还是一派淡定从容,半分看不出喜欢还是讨厌。
“皇上,好吃么?”
皇帝自若地吃着,只淡淡瞥了她一眼:“食不言。”
乔虞挫败地嘟喃:“还寝不语呢,也没见您少说话呀。”
身旁还有不少奴才宫女伺候着,皇帝听见这话就有些不自在,抬手夹了块胭脂鹅脯到她面前的小碟上:“多吃点。”
乔虞抿唇甜甜一笑,照样给他夹了一筷子鸭丝掐菜:“皇上,妾觉得这样很好。”
好?好什么?
皇帝才回过神来刚顺手给她夹菜用的是自己的筷子,而不是公筷,侧首又正好对上她亮晶晶、满是高兴的双眸,不由沉默了下来,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乖,用膳吧。”
乔虞见他难得流露着些许窘迫,好玩心起,冲着餐桌努努嘴:“皇上,妾喜欢那盘桂花鱼条。”
皇帝便帮她夹了,照旧放在碟中。
“那碗酥卷佛手看着也不错诶。”
皇帝没忍住,瞪了她一眼:“虞儿可不能得寸进尺啊。”
乔虞嫣然笑道:“妾也没办法啊,妾倒是想知恩相报,可妾哪知道皇上讨厌那道菜,万一有所冒犯,惹了皇上生气,最终还不是妾的罪过。”
皇帝闻言眯着眼望过来,正想说什么,反被乔虞先讨好地一句“不过只要皇上高兴,就算妾冒着再大的风险,也甘愿博君一乐。”熄灭了火气。
若是换做别人,这等疑似探查帝王喜恶心意的话早就让皇帝警觉不喜。
偏偏就她,瞧着天真懵懂,却尤其的随心所欲,好似天大的事都入不了心,只管自己活得自在快活。
说胆小是小,说胆大又比谁都大。
身旁侍立的张忠几人看着皇上和乔嫔娘娘屏退了布菜的人,只两人相互拿着筷子给对方夹菜,偶尔还聊上几句话,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甜蜜热闹,心下惊骇难言。
乔嫔、乔嫔娘娘那得是多厉害的人物啊,窜说着皇上连体统宫规都不顾了?
……
六皇子的满月宴是近来难得的喜事,贤妃为了给这新得的皇儿攒面子,给满宫都发了帖子,邀请众人齐聚永寿宫,庆贺六皇子的满月。
连怡景宫的乔韫都因嘉贵嫔求情被皇后恩赐着出宫为六皇子添福了,这其中怎么看怎么有猫腻。
乔虞自然奉礼应邀,她还想见见那位神往已久的夏嫔娘娘呢。
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她先让人端了碗什锦蜜汤垫垫肚子才出门。没想到这么一耽搁,正好在门口碰上了乔韫和许知薇,两人凑的极近,不知道的还以为感情多深呢。
大病一场,乔韫的脸色透着不自然的蜡黄,眉眼搭拢着,沉郁平淡。不同于曹芳仪那种令人怜惜的孱弱,她整个人消瘦憔悴,一病仿佛精气神都带走了。
怪不得周围人有意无意望过去,带着几分同情。
而许知薇担忧关怀地跟乔韫说着话,求人时都带着坚韧的姿态彻底软和了下来,一脸哀切地看向她。口中不知道说着什么,乔虞想想,估计也就是些道歉关心的老话。
乔韫面无表情,消瘦的脸颊衬的五官更突出了,看着平白有些阴郁可怜,她张口说了句话,便对着许知薇行了半礼,自顾自的转身向离走去,留下了对方忧愁恍惚地望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