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贵人之前就跟妾说,多亏了娘娘您对她的照顾,她入宫以来才能过着这般顺遂。”乔虞言语间满是感激,“此次……是乔贵人连累了娘娘,妾替她向您致歉了。”
“罢了,”嘉贵嫔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你们都还年轻,自然会有犯错的时候,及时改正过来就好了。”
乔虞含笑着点头,温顺道:“是,妾会好好劝劝乔贵人的。”
“恩,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就不留你了。”
“妾不打扰娘娘休息,先行告退。”
从正殿退出来,乔虞转过身就看见乔韫殿门口紧闭的房门,还有在门前急得团团转不停劝说的绿萼。
她缓步走过去,问:“怎么了?你家主子还不肯应声?”
绿萼是乔府的家生子,自然认识乔虞,见到她,忧心如焚的面容上显出惊喜的神情来,焦急地小跑了过来:“乔嫔娘娘,快劝劝我家主子吧。主子回来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无论奴婢怎么唤都没有回应。起初还有些隐约的哭声,慢慢地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了,奴婢实在担心得很,主子会不会受了刺激……出什么事了?”
“你先别急。再去敲门试试看,就说我来了。”乔虞对她说,语气中带着冷意,“小声告诉她,如果想就这么让许常在踩着她上位,就闷在屋子里一辈子吧。”
绿萼一时呆住了,木然地看着她。
乔虞微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瞥了她一眼:“还不快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绿萼一个激灵,再次跑到紧闭的门前,轻轻敲了敲,将乔虞的话小声地转述了一遍。
良久,才从屋内传来一道轻微嘶哑的声音:“请乔嫔进来吧。”
绿萼这才放下心,松了口气,恭敬地打开门,将乔虞几人迎了进去。
乔虞让夏槐和南书跟着绿萼一起守在殿外,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里既昏暗又阴冷,仿佛笼罩了一圈屏障,将暑热下灿烂灼人的阳光全数挡在了外边。
乔韫将头上的发髻都拆了下来,珠串钗环散落了一地,头发略显凌乱的披散在头上,她端坐在梳妆柜前,身姿挺直优雅,可见多年贵女养成的仪骨气质。
“可笑么?”她悠悠地开口,声线还有些暗哑,因为语调极轻,显得有些阴冷。
乔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径直找了个座位坐下来,沉默着并未回话。
乔韫也不在乎,自顾自地开口:“许知薇。放在以前,这样的人我放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我自持志高才盛,以为能将人玩弄于鼓掌,却没想到,最后坑的是我自己。”她突然转过头,眼眸中的光亮在阴暗中愈加刺眼,“乔虞,其实你也早知道了吧?你知道我对你不怀好意,你也等着我哪一天自掘坟墓然后可以送你更进一步?”
“你是个聪明的人,”乔虞没直接回答她,反倒饶有兴趣地问她,“她是怎么跟你说的,能把你蛊惑地连礼仪规矩都忘记了?”
乔韫被她看好戏的模样气得脸一会儿青一会儿黑,噎了许久:“这还重要么?”
“对我来说不重要,对你来说就非常重要。”乔虞笑着看她,“你这事儿说白了也不过少女情思惹得祸,纵使摔得惨些,也不是没有再站起来的机会。”
“怎么还有机会?”乔韫脸色惨白,黯然地低下头,自嘲道,“皇上都开口说要送我出宫了。”皇上面无表情落下这句话,转头就带许知薇走的场景一遍遍地在她脑海中回放,随着起初的惶恐惊惧慢慢磨灭,心底只留了一个呼呼灌着冷风的洞口,满满的凉意随之麻木了全身,冰冷僵硬得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进宫的妃嫔就是死了也是皇家人,皇上不过是一句气话,你也当真?”
乔虞还暗自奇怪呢,乔韫的话听着虽然不合规矩,但总是说着爱慕皇上的话,皇帝连听了她那番不想要孩子的话都未发怒,怎么这一番少女怀情的天真倾诉倒让他破了功?
然而见乔韫神情灰败,整个人没了半点神采的模样,她微微叹了口气:“你是真倾心于皇上了?”
乔韫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阴暗的眸底也显出点点溢彩:“皇上是九五之尊,睥睨天下,气度恢弘……”偏偏待她这般温润尔雅,说话间常常带着笑,令她忍不住生出妄想来,或许他的心也没有离自己多远,好像只要她努力一下,也能抓住那就在眼前的水中月、镜中花。
她语意一顿,眼眶中控制不住渗出几点泪珠,她垂首轻轻用绣帕抹去,轻笑道:“我现在才想起来,皇上为什么会宠爱我?”
是许知薇教给她的手段,说到底,皇上眼里从来没真正看见过她。
乔虞拿着桌上的青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转悠在手上饮了一口,随意接道:“许常在是不是跟你说,让你对皇上如平民夫妻,哪怕是束发正衣冠等小事都亲力亲为,时时关心,但不能恭维讨好,也不小心翼翼,偶尔小事上还可以顶撞一下,就当做是闺阁情趣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乔韫惊愕得瞪圆了眼,结结巴巴地问。
“不过是要在皇上面前显出不同罢了,也就这几种手段。”乔虞淡淡一笑,不以为然。这方法放在前世随便抓个爱看电视剧的都能说出一二来,关键是说易行难。
现代背景下再怎么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只要性向好女,就有可能用手段增加两人的亲密度,让对方产生那种“我可以跟她过一辈子”的心悸冲动。
但在古代,大周朝还未有过平妻或者由妾扶正的先例,唯有皇帝的后宫是个例外,妃嫔可以一步步升至国母,这才让无数女子如飞蛾扑火,一丛一丛地往着正方宫墙里扑过来。
但这并不代表皇帝见哪个顺眼的女子就会有“她可以做我妻子”的想法。现在的皇后是个例外,当年元孝皇后幼子夭折,心身俱伤,连床都起不来,这才迎了王家嫡次女封为贵妃,这一切都是为了继后之位的准备,说白了,人家只是礼貌性地先当个妾,实际上就是来做正妻的。
皇帝是个十足理智冷请的人物,他衡量妻与妾的标准全然不同,瞧他如何维护皇后权位的就知道了,讨他喜欢的妾永远只能放在私欲那块,唯有国母与大周朝息息相关,那是国政。这其中的差别何止一个名分。
所以当听见有人想当他的妻,他第一反应绝对不是情深至此,而是恃宠而骄,意图谋夺后位。
想来许知薇也有些犹豫担心,这才将乔韫推出来先试试水。
乔韫怔怔着看向乔虞,见她慢条斯理地喝着茶,面容隐在阴暗中,唯有偶尔经过门缝穿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亮了半张脸,一双明眸看不出往日的清透稚气,顾盼间含着暗色流光,令人捉摸不透真情还是假意,反倒更是执着不愿移开眼,最终越陷越深。
“你……”她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迷惘间不知怎么想到了庄贵人自戕前的一番话,但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胡思乱想,最终还是嗤笑一声,“原来是我这么多年小看你了。”
乔虞放下茶杯,抬眸看她,摇头道:“你不是小看,而是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不是不想,而是不愿。
这儿茶冷又没点心,乔虞有些待不住了:“我此次来也不是与你交心,我知道,你也不愿。我只是想问你一句,你现在是更恨我,还是恨许知薇?”
闻言乔韫一愣,不由扪心自问,是啊,她更恨谁啊?乔虞是从小沉淀的嫉恨,而许知薇是突然而至的怨恨,前者毁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后者打碎了她对未来的所有憧憬和梦想。
乔虞却懒得等她想明白,起身道:“你要是恨我,就去借许知薇的余势,她为了名声也定能容你,而后在思报复也来得及;若是恨她,那就该听我的,既然都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明早就去坤宁宫向皇后请罪,将许知薇蛊惑你的那些都说清楚了,你不过受一时嘲笑为难,人人最后盯着的还是她。其轻重优劣,你自己权衡吧。”
眼看她就到开门,乔韫突然出声问她:“你为何要帮我?”
“我帮的不是你。”乔虞勾唇笑道,转身望过来,“是我自己。”
乔韫不解:“你跟许知薇也有仇怨?”
“是呀。”乔虞长长叹了一声,佯作认真地道,“你瞧,我这可不得靠你了?”
“姐姐,哪怕是为了皇上,为了你心头那点还未熄灭的妄想,你也该再试着坚持下去。”
乔韫静默地端坐着,外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黑暗一寸寸地将她吞噬在其中。
还未熄灭的……妄想?
“主子?该用晚膳了。”门外响起绿萼小心翼翼的声音。
乔韫眉头一动,忽而拿起妆奁上的紫木梳,轻柔地理顺散乱的鬓发,定定地打量着镜中端姝清丽又难掩失意憔悴的面容,淡淡出声:“进来吧。”
绿萼一喜,忙高兴地应道:“是,主子。”
……
在回明瑟阁的路上,夏槐和南书见面色愉悦、步履轻快的乔虞,面面相觑,俱是疑惑。
相比起来,南书跟着她的日子长些,耐不住问道:“主子,乔贵人说什么了让您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