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清楚不过,小姑娘的目的地在哪里了。
后知后觉地扫视了一遍全身,才发现那个时空将她送过来的时候,顺带一起给她送来了身份证,和她的一张卡,里头是她前世攒的一笔钱,大约是穷过了,虽说不是精打细算,但身边总要存着一定金额的钱作为后路,才能放心。
所以,乔虞毫无心理压力地在小区内找了个房子住下来,这时候的房价还没那么贵,她倒是动心思还想买一套,就算等她走了还能留给妈妈和小时候的自己。
住在小镇上最大的好处就是邻里街坊走得近,她是新从“外地”搬过来,便理所当然地一一上门认识起来,当走到她小时候的家门前,乔虞觉着自己的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当年第一次视镜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暗下了门铃,听着里边传来百转梦回在耳边旋绕的声音,“来了!”
她一度觉得自己能忍得住,但真见着年轻时候的妈妈,湿漉漉的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大约是正在做菜,听着外头的铃声洗了手就奔过来开门了。
按捺在心底几十年的泪意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喷涌而出,既怕吓着她,又觉得自己年纪一大把了也丢人,乔虞下意识地捂着脸就蹲下了,泪水默默的顺着指缝渗出来,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两边的袖口。
“姆妈……”
隐没在唇齿间的一声呼唤,面前被她这一番动作惊住了的乔白琴没听见,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呀,姑娘你怎么了?”其实算起来,她的年纪比现在的乔虞大不了几岁,但不知怎么,见着她就心头就泛起一股怜意,搀扶着将她扶起来,“来,先进屋说罢,外头等会就要下雨了。”
乔白琴将她迎进屋子里,不大的空间内五脏俱全,茶几上铺了层镂空花纹的桌布,与空调上,冰箱上等等都是一套的,熟悉的图案贯穿了乔虞所有的童年记忆。
乔虞接过乔白琴递过来的热帕子擦了擦脸,方才一下子哭得厉害了,这会儿眼眶都是火辣辣的,她羞赧着说:“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待她擦净了脸,乔白琴止不住地夸她好看,笑盈盈地又说:“不过我总觉得你眼熟,说不准还真是缘分。”
乔虞有些受宠若惊,在她记忆中,母亲虽然是个与人为善的性子,但因为常年是自己带着孩子在外,对陌生人多少有些戒备疏离。
“不不不,谢谢您,我……”她难得手足无措起来。
乔白琴反而轻松地笑道:“没事儿,我听说了,你是刚搬过来的小乔对不对?你看,咱们姓都是一样的,你要是不介意,就管我叫姐吧。”
乔虞僵硬着连,支支吾吾好半会儿才唤出一声“姐”来。
乔白琴还以为她是害羞,笑着拍拍她的手:“小乔啊,你先做着,姐去做饭,稍后留你吃饭,来来,看会儿电视吧。”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乔虞恍然间想起小时候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闻着妈妈的菜香的温馨场景,怎么也说不出告辞的话,索性就放弃了,对她来说,这些画面都太过虚幻美好,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消失?自然是能享受一刻就享受着吧。
她唇边扬起满足的笑意,视线下移时触及手腕上的红色花瓣状的小点,那丝笑意又缓缓收敛了起来。
“你答应我的条件是不是该兑现了?”
【您放心,】机械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请过扫描检测,您的母亲乔女士身体内已有癌细胞存留的迹象,但还未扩散,只要及时将其消灭,止住扩散的源头,就能保证她不会如您记忆中那样,在两年后离世。】
乔虞眸色幽深:“我之前说要我母亲恢复健康,并不仅仅是指癌症。”
她知道母亲身上有许多早年生活清苦留下的暗症,都是些小病,都加在一起便十分棘手了,通常都是一样刚治好,另一样就复发了,可她哪有这么多治病休息的时间?
【既然您要在这时空中待足两年,我们稍后会传送给您一种药剂,定期给乔女士服用,保证在您离去前,让您的母亲能恢复完全的健康。】
“是么?”乔虞柔柔地漾开笑意,仿佛方才的凌厉从未出现过似的,“那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乔虞抬头看了眼时钟,啊五点了,也确实到放学的时间了。
“姆妈!我回家……”欢快的叫嚷声戛然而止,活泼娇气的小姑娘瞪大眼睛愕然地看了客厅中央的乔虞许久,接着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把书包往沙发上一甩,小跑着就往后头的厨房里去,“姆妈姆妈,那是谁呀?”
乔白琴低头看了眼咋咋呼呼的小姑娘,笑着用筷子夹了块她最爱吃的红焖笋喂到她嘴里:“乖啦,先去洗手,菜马上就做好了,你乖乖去等着好不好?”
她以为乔虞是遇着伤心事才哭得这么厉害,前屋后屋离这么近,她不想戳人家的伤心事,便哄着女儿转移了注意力,小姑娘撒娇着从冰箱里拿了根自己最爱吃的雪糕,在妈妈的提醒下,不情不愿地又给乔虞拿了一个。
“哝,给你的!”
乔虞笑着接过,也不客气,直接打开来咬了一口,冰冰甜甜的味道逐渐蔓延开来,沁入心脾:“谢谢你呀,对了,你是叫小鱼么?”
小姑娘眨巴着眼:“我叫乔虞,妈妈叫我小鱼,你呢?”
“真巧,”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道,“我名字里也有个虞字。”
刚上二年级的小姑娘一时间想不出来“yu”这个发音有哪几个字,就笑嘻嘻地说:“那你就是大鱼了,我是小鱼。”
乔虞被逗乐了,扑哧一笑:“那可好,咱们就是好姐妹了?”
小姑娘很快就跟刚认识的好姐妹相熟起来了,她兴致勃勃地想拉着小伙伴跳皮筋,可惜乔虞穿着高跟鞋跳不起来,就只能发挥余热,在旁边充当木桩子,给她架皮筋,同时诚恳地学怎么打拍子,
“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稚嫩欢快的童声伴随着悠远的清风,无忧无虑地飘向远方。
在知道乔虞是独身一人来这小镇上居住的,乔白琴热情地将她当做自家人招待,一来一往,没多久就彻底熟悉了,小姑娘对她的称呼也从“大鱼”改成了“大鱼阿姨”。
这是乔虞两辈子以来最轻松惬意的时光了,在她记忆中,童年虽然美好,但曾经拥有比不过失而复得,瞧小鱼姑娘还没心没肺地成天想着怎么说服妈妈允许她去同学家玩耍,乔虞却恨不得长住在她们家,眼巴巴地跟在乔白琴身边,哪儿都不想去。
乔虞的容貌是集父母之长,若是细看,两边都能发现相似之处,但要是如乔白琴这样完全没想到那个方面,便只是觉得她生的眼熟,又或者说有眼缘,故而待她越发亲近。
两年的时光匆匆一晃而过,乔虞眼见着前世乔白琴病故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心弦崩得越来越紧,直到大限之日过去,她这颗心才放下来。
然而如释重负的一口气还没吐干净,一日夜里,在她熟睡中,所谓时空法则的人就将她的灵魂拖了过去,提醒她快到既定的期限了。
乔虞心口一窒,密密麻麻的疼痛逐渐蔓延开来,沉默半晌,才开口说:“我知道了,只是,我可能还需要你们帮我一个小忙。”
等她在从睡梦中惊醒,睡意瞬间消散无影,她睁着眼在黑暗中过了一夜。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她半哄半拉的将乔白琴拖到医院,说自己正好要循例做个体检,又是初来乍到,一个人害怕,就求她陪着一起去。
乔白琴一口应了,等她去了医院,乔虞正好借着答谢的名义,让她陪着一起做个体检,盛情难却,乔白琴推拒不过,只能答应下来。
一个星期过去,乔虞去医院拿了体检报告,确定乔白琴的身体健康无隐患总算安下心来,随后便拿着自己的体检报告心事重重地去找了乔白琴。
她如今的身体是临时所造,若是没有时空法则的力量,去医院怕是连心跳都查不出来,因此,乔虞让他们在自己身上伪造出绝症的迹象,是轻而易举。
乔虞知道自己母亲的性格,若是平白无故给她留一大笔财产,怕是会把人吓着,便委婉掰扯出了一大堆远方亲戚之类的谎言,只说她家族早早远赴海外,到这代只剩了她一人,又确诊得了绝症,所以才想着回来找从未蒙面的血缘亲人,如今病情恶化,恐怕命不久矣,不忍辜负她这两年来的关怀照料,所以据实以告,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谅。
乔白琴素有几分处事智慧,但乍然听闻这像是电视剧里的剧情也吓了一跳,半信半疑间发觉她五官中同自己的相似,再眼见着她一日日虚弱下来,也没心思去追究是真是假了。
前世是乔虞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病重虚弱直至死亡,现在却是反过来了,她几度想回绝她的看护照顾,终究是在乔白琴的强硬和关心中偃旗息鼓。
到底是舍不得,左右就最后的一点时光,就让她再任性一回吧。
“我一直没跟您说,”在临终前,乔虞颤颤巍巍地握着她温暖的手,面容缓缓露出一抹柔软而依赖的笑意,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仿若虚无,“您跟我妈妈长得真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