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虞神色不明,独自一人在寝殿中安坐许久。
就在夏槐和南书担心不已,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询问一声时,就见乔虞从里头把门打开了,看了两人一眼,笑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给我更衣,我要去一趟太宸宫。”
主子这是打算去见皇上了?夏槐和南书皆是一喜,展颜道:“哎,奴婢这就去。”
太宸宫中,
随着上回豫王离开后,皇上的脾气一日较一日的压抑起来,偶尔进去送茶的宫女走出来,都是满头的冷汗,连腿都是软的,哪有以往春心荡漾、恨不得在皇上面前能待多久待多久的模样。
早上就有个宫女自恃是贴身照料皇上起居,见皇上连着几日不往后宫去,心头起了别样的心思,行动间难免露出了几分,当场就被皇上一把甩开,直接发配了浣衣局。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作为皇上跟前最得亲眼的张大公公两三天下来,头发上的白丝多了一半,两眼青黑,整个人憔悴得不是一点两点。
王嫔的事儿他多少知道一两分,就更不敢挑战皇上如今的耐心,谁能想到王家养出来的女儿也能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呸!
张忠在豫王领着新得的“侍妾”离开时,在心底暗暗啐了一口。
这下可好,引得皇上发怒的对象远在宫外,反倒是他们这个御前伺候的成天战战兢兢,连张忠前儿说错一句话还被赏了十板子呢,更别提其他的宫人了。
在这种被伴君如伴虎的敬畏和恐惧的笼罩下,见着文宣夫人忽而出现在太宸宫的宫门外,张忠差点按捺不住热泪盈眶的心情。
“哟,文宣夫人您来了,还请稍等一会儿,奴才这就为您进去通报皇上。”张公公态度甚是热情,含笑弯腰,恭恭敬敬地把乔虞迎进去。
虽说宫里头都传文宣夫人已经失宠与皇上,不过张忠对她倒是十分有信心,他是见识过皇上对着文宣夫人几经破例的时候,更别提每回皇上生怒,都是由文宣夫人安抚下来的。
这等心性和手段,张忠可把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皇上听见文宣夫人来,却没说见还是不见,只撂下了句:“让她等着。”
得,总比对之前来送汤送水的嫔妃娘娘就给一个“滚”字的好。
张忠苦着脸出来为难地向乔虞委婉传达了皇上的意思,乔虞脸色一点儿没变,莞尔笑着表示自己能够理解,之后便稳稳当当地在门口站着,半个时辰过去,连身子都没晃一下。
眼瞅着日头正盛,张忠给她端了杯温水上来,乔虞瞥了一眼,对他道了声谢,转头扬声道:“妾实在有些累了,若皇上繁忙,无暇面见妾,那么妾就回宫了,明日再来求见您。”说罢,她福了福身,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利落至极的态度瞧得张忠一愣:哟,这就走了?
他忍不住烦愁,这下皇上估计得更生气了。
就这么心惊胆战地过了一天,翌日同个时辰,文宣夫人果然又来了,张忠照样进去通报,得来的还是一句“她想等就让她等着”。
好吧,他一个从小入宫的太监,体会不了主子们闹别扭的心情。
就这么连续三天,一样的时间,文宣夫人日日来太宸宫宫门前站定要求见皇上,要说态度有多诚恳吧,每天站足一个时辰转身就走,就跟完成任务似的,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到第四天,皇帝都被气笑了:“行行,她不是想站么?让她进来,当着朕的面站两个时辰,不到点别想动一下!”
于是,乔虞总算见着皇上了,还没等他把罚站的口谕说出来,她一进门,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托勤政殿的空旷,这么一声后头还跟着几道回音,重重地声响,令人的心弦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皇帝一惊,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怒意:“你这是做什么!”
乔虞挺直身板,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向您来告罪的。”
“哦?”皇帝的声音毫不波澜,甚至还能听见一分冷意,“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关于谢徳仪跟前的弥心,”乔虞顿了顿,语调慢慢软和了下来,“许氏的事儿才发生我便察觉到不对劲了,往后查下去才知道与夏婕妤生前的大宫女弥心有关……我是想您留着她总有旁的用处,故而不敢直接针对,又想着谢徳仪成日盯着我不放着实可恶,所以才想着把二人做成堆,省得天天出来膈应人。”
皇帝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沉吟着看他,乔虞能感受到他凌厉的目光缓缓逡巡着她周身,最终落定乍她的面容上,良久,才听他沉声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乔虞抿了抿唇,弱弱地小声道:“您不理我,将我晾在门外好多天,我吓得不行,生怕您真的不想再理我了……现在我心头乱得很,思绪打结纠缠成了一团线头,什么都想不出来了……还请您明示。”
她一双灵动的明眸染上了几缕怯意,还带着未消散的后怕,小心翼翼地看过来,皇帝眸光一动,刚显出来的寒光就褪去了些许锋芒,“你方才提到了许氏,那么便就你与许氏最后的那场谈话,细细同朕说清楚吧。”
“您是说,许氏说同我有前世之缘的事儿?”乔虞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眸,惊讶地望过来,“您也知道了?”转而又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许氏那时候都是临死之人了,整天混混沌沌地谁知道她能不能分得清现实与梦境,怎么连您也信起她的话来?”
“朕原本也是不信的,”皇帝淡淡道,“不过当日与许氏信誓旦旦、共执一词的谢徳仪,倒是告诉了朕不少见所未见又闻所未闻的新奇事儿。”
而他也不觉得就凭谢徳仪那脑子能瞎掰出这些天马行空的事物却不露一丝心虚说谎的痕迹。
乔虞纤长的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面上显露出点点好奇之色:“她说了什么?”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道:“你果然猜着了谢氏还活着。”
他施施然起身,踱步走着她面前,修长宽厚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颌,视线流连在她精致的眉眼处,轻声道:“虞儿啊虞儿,朕虽同你相处有近二十年了,却好似是这时候才窥得你些许真容。”他好整以暇,“不是说要请罪么?继续说吧。”
事到如今,她反而平静了下来,说到底,她的任务已经接近于完成了,安修仪和许氏已死,谢徳仪至少名分上已经死了,唯一的隐患就是她万一真的将后世的种种都透露给了皇帝,为了更好的利用她,乔虞担心皇帝还真的会让她改头换面,以其他的身份再度入宫坐上高位。
即使依皇帝的性子将她底子掏干净了不可能还放任这个不受控制的存在留在世上,可哪怕一两年的风光,对她来说也是任务失败吧?
乔虞垂眸:“您便是先给我定了罪,也得让我知晓谢徳仪到底同您说了什么吧?我自认问心无愧,若您要追究我个隐瞒不报的罪名,自然随您处置。”
皇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着说:“不认?”他温热的手掌顺着她光滑细腻的脸颊落到纤细秀美的脖颈上,在顺着肩膀和手臂,一路滑落到她的手。
“过来。”
乔虞只觉得他手指划过的地方都掀起一阵战栗,乖顺地跟着他往勤政殿的后室走去,再出门,横跨过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迎面的一排屋子,皇帝径直带着她走进了偏殿的一处侧室。
随着身后的门轻轻关上,所有的光亮和温暖都仿佛被隔绝在了外头。
乔虞见到了在世人眼中早已死去的谢徳仪,她倒说不上狼狈,黑发整整齐齐的披散在肩头,衣着虽然素雅,但也是锦衣华裳,瞧着就是好料子。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谢徳仪喜悦的目光骤然化作了浓浓的恨意:“是你?你来做什么!你害我的还不够么!”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纤细的手臂都有些微微发抖,显然气得不清,猛地冲上来想将她和皇帝拉着的手分开:
“你根本是不应该出现的,我才是命中注定,应该成为昭成帝的宠妃!历史上根本没有什么乔虞,跟没有什么狗屁文宣夫人!你这是破坏历史、搅乱时空!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错么!你这个蠢货、贱人……”
她随后的谩骂声乔虞一点儿都没听进去,她怔怔地站在原地,蓦地睁大了眼,
什么历史?
等等!
乔虞到这时候才发现了不对劲,虽然都是穿越,但谢徳仪跟她和许知薇不同,她是从这个时空的后世穿越过来的?
所以、所以……
乔虞灵活地拽着皇帝的手臂躲过谢徳仪的攻击,仰头十分诚恳地看着他:“皇上,我真的听不懂谢徳仪口中的什么历史什么时空,您智谋高深,若是我有意欺瞒您,您定是一眼就能戳破我的谎言。”
她身姿娇小,进宫这么多年也就长了几寸,对比皇帝的身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她紧紧攥着他袖口的衣服,仰着头,一双明眸熠熠生辉,将里头真挚而纯粹的情感照得一清二明。
皇帝一时有些怔然,低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