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归道:“魏二郎君不是在吴地找到的大娘子?”
魏欢立刻否认道:“不是!”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急,实在惹人疑窦,忙放缓语气描补道,“我是在齐郡即墨下的一个小县找到大娘子的。”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抬起下巴道,高贵冷艳地质问道,“白大人,这个不关你的事吧?”
白雁归淡淡扫了他一眼:“也许。”
也许?他是什么意思?魏欢觉得这谈话实在没法继续下去,急匆匆地道:“大人还在等我回话,我,我先走了。”
白雁归没阻拦,藏于宽袖之下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起来,待他走出几步才开口道:“我今日在京郊码头碰到了将军府的船。”
魏欢当然知道,他为了躲白雁归,还晚上岸了,对方说这个做什么?
等他再走出几步,蓦地一个踉跄:他是什么猪脑子啊!即墨到京城,根本没有水路,他怎么可能出现在京郊码头?
完了完了,魏欢欲哭无泪:表妹知道了肯定会想弄死他。他现在告诉白雁归他们去淮扬绕了一圈还来不来得及?
*
思贤堂。
随着郭禾的冷笑,气氛沉滞下来。郭禾见田诺没有答话,挑衅地道:“怎么,阿姐只是口头说说的,其实自己也不愿嫁吗?”
话音方落,郭畅的脸色便沉了下来:“放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你阿姐的婚事也是你能置喙的?”
郭禾一呆,随即红了眼睛,“阿爹,连你也凶我。长幼有序,阿姐既然回来了,本来该先定她的婚事。是她亲口说的白大人好,女儿也是顺着她的心意,哪一点说错了?”
郭畅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为头疼,无奈道:“你呀,你阿姐的婚事自有你大娘做主,八字没有一撇之前,哪能混说?”
郭禾道:“阿姐既然觉得白大人好,阿爹为什么不能成全她?总比硬把我嫁过去和白大人成为一对怨偶好。”
郭畅心中微动:白雁归从十四岁起便跟着自己,一起征战天下,两人君臣相得,关系甚至比父子更亲。他的婚事一直是自己的一块心病。早先还有人看中他前途,上门求亲,在他几次不留情面的拒绝后,传出不近人情、性情乖张的名声,便无人敢上门了。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禾儿嫁给他固然是一桩好亲事,配田儿也勉强可以。他看在自己面上也不会苛待自己的女儿。只是,黎氏愿意,禾儿却不愿意;田儿愿意,阿承却未必会看得上他。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若有一方不情愿,那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这事总也急不来,还得慢慢斟酌。
他又横了郭禾一眼:“好了,你就少说两句。女儿家老是把婚事挂在嘴边,羞也不羞?”语气到底缓和下来了。
郭禾笑嘻嘻地道:“阿爹不是说过,叫我有什么事大大方方说出来,不要扭扭捏捏的,我可是阿爹的女儿。”
郭畅欣慰:“不错,禾儿不愧吾儿。”
郭禾道:“阿爹,那我的婚事?”
郭畅道:“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见郭禾神色垮了下来,话锋一转,“不过,你若实在不愿意,也是不美。这样吧,我会和他们说,先缓一缓。”或许,他该安排一下,找个机会让小儿女们培养一下感情?
郭禾大喜,向郭畅轻盈一礼道:“多谢阿爹。”得意地瞥了田诺一眼。
田诺心中好笑:郭禾这是向她示威吗?微微而笑,不为所动。郭禾眼珠转了转:“阿姐的性子倒是和我完全不同。”父亲可一向不喜欢规规矩矩、温温柔柔的女孩子。
一句话挑起了郭畅的愧疚之念,两个鲜花般的女儿一左一右,一个衣饰朴素,安静柔顺;一个却是华服丽饰,咄咄逼人,鲜明的对比让他的心顿时被刺痛。
田儿出生后,他是那样喜爱她,她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像极了阿承。每天下了衙,他第一件事便是回主院,看看襁褓中女儿可爱的脸,抱上一抱。她一天天长大,不同于对长子的严厉,他对她格外纵容。她越来越活泼大胆,甚至敢爬到他头上。他不以为忤,反而赞赏她的大胆,连阿承都说,他把她纵得简直无法无天。
她出事后,他伤心了很久,可牵一发动全身,他甚至没有办法彻底追查她失踪的真正原因。阿承恨他,封闭了主院不愿见他。他无可奈何,渐渐将一腔父爱寄托到了同样活泼可爱的二女儿身上。
如今,她回到了他身边,却被时光磨去了棱角。没有父母疼宠长大的孩子,终究不得不学着长大,失去了曾经的天真任性。
郭畅唏嘘:“是为父对不起你阿姐,让她这些年在外吃了许多苦。”
郭禾:“……”阿爹怎么是这个反应?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她还想说什么,外面传来侍卫的禀告:“大人,魏家二郎君到了。”
郭禾不好再留,只得先告退。
郭畅召魏欢过来就是为了问他当初找到田诺时的情形。魏欢心里发虚,按照事先和田诺商量好的,只说田诺被吴郡某个乡绅族中误认为是族人的女儿,收养了田诺。后来,人家真正的女儿找上了门,恰好魏欢也找到了田诺,就把人接了回来。
他说的都是真话,只是没有提白雁归和白家人的名字。
郭畅便细细地问收养田诺的人家的情况,又问有没有好好感谢对方。
魏欢招架不住,求救地看向田诺。田诺含糊道:“当时情况混乱,没有来得及。”
郭畅见她神色,想到魏欢刚刚的话,说人家真正的女儿找上了门,心中明白了大半,不由轻叹:这么说,田儿和收养她的人家分别时,大概闹得并不愉快。
不过,“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我会叫人备下重礼,到时二郎再去一趟,好好谢谢人家。”
魏欢应下,偷偷看了田诺一眼,见她面无表情,越发心虚。债主刚刚还在外面呢。正纠结要不要找个机会把他刚刚捅的娄子告诉田诺,外面传来通传声:“大人,白大人又过来了。”
田诺心里一个咯噔,暗暗叫苦:他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殊不知边上有一个人比她更想哭:该不会他才捅的娄子,这会儿对方就回过味来了吧?完了完了,他要是冲着表妹回来的该怎么办?
郭畅却有些惊讶:才一会儿就再次过来,应该是还没出府门就回头了。难道白雁归刚刚有什么要紧事忘说了?他想了想,叫魏欢先送田诺回内院。女儿刚刚回家,舟车劳顿,需要好好休息。自己匆匆去了书房。
天冬帮田诺披上斗篷,细心地理顺系带,正要扶田诺出门,魏欢忽然一个箭步蹿过来,帮田诺将风帽往下拉了拉,几乎挡住了她半张脸。
天冬“唉呀”一声,魏欢的这个举动委实太唐突。
田诺心里明白,开口,像是安慰自己,又似安慰魏欢:“他是来找父亲的,应该不会注意到我。”
魏欢张了张嘴,有口难言,他该怎么把自己刚刚做的蠢事告诉她?纠结几番,他挫败地抓了抓头发:他有罪,他怂,不敢说。
另一边,郭畅书房中,郭畅走进去便看到白雁归站在窗口。吴郡归来,青年显得越发瘦削,却丝毫无损他昳丽的容色,立在那里,如芝兰玉树,风姿皎皎。只是面带病容,眉眼间的神色过于沉郁了些。
他仿佛全未发现自己进来的动静,一动不动地望向窗外,目光专注,宛若石雕。
郭畅有些奇怪,顺着他的视线向外看去。院中,田诺一身大红织锦斗篷罩得严严实实的,在天冬的搀扶下坐进小轿。青色的轿帘落下,一重阴影落在少女露出的半张白生生的面容上,很快阻隔了外面全部的视线。
第67章
只要是做父亲的,看到有臭小子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女儿,都不会觉得愉快。哪怕这个臭小子是自己一贯欣赏的也一样。
郭畅清咳一声,沉下脸不悦地喊道:“雁归。”
白雁归回过头来,叫了声“大人”,神情是一贯的冷静自若,仿佛刚刚盯着田诺直愣愣看的人不是他一样,淡淡问道:“刚刚那位,便是大人新寻回的大娘子?”
郭畅“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白雁归恍若未见,随口问道:“魏家二郎可是在吴地找到的大娘子?”
郭畅这下忍不住了:“雁归如何得知?”
白雁归道:“我今日在京郊码头碰到了将军府的船。”
仅凭这个,他就猜出来了?郭畅望着眼前青年从容清俊的模样,想到到底是自己的爱臣,今天又是个欢喜日子,心里松动了些,捋须露出一丝笑意:“也是老天保佑,整整九年了,竟真叫魏家那小子寻回了她。”
白雁归垂下眼眸,淡淡开口道:“只怕大人欢喜,有人要睡不安席了。”
郭畅一怔,他这话是何意?
白雁归道:“我听说自张氏被废,陛下一直未再立后。太后娘娘忧心不已,放出话来,要重新选后。”
郭畅笑容微凝:“那老虔婆还不死心。”话虽如此,他也知道叫皇帝不娶老婆是不可能的事,背着手踱了两步,“皇后之位若是落入别家之手,到时再出一个张家,总是麻烦。”张家便是先前废后张氏的娘家,半年前,奉了衍帝的密诏,联络了几家忠于皇室的旧臣意图诛杀郭畅,反被郭畅发觉,尽数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