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衾没那么傻。
她只是在方霭辰将要离去时,认认真真地问了他一句。
“方霭辰,你想要什么?只要能治好朕的病,朕什么都可以允诺给你。”
这话说来,其实可笑得很。
摄政王微微卷起唇角,没有戳穿苏衾此刻的心虚势弱——她一个傀儡皇帝,又能做什么?这天下是她的,可从来不会归她管。金钱,她倒是有,可能够挪用的,还得问过摄政王的意见。
她能给方霭辰什么呢?
摄政王好奇地想。
方霭辰对上君王的眼。他徒然发觉,这位瘦弱的,年轻的皇帝,有着一双比寻常人都要美的眼。
凤眼。眼尾上扬,牵出一道动人的弧度。
她唇角只悄悄、稍稍地抿了一下,属于孩子的天真就露出来了。
方霭辰明知面前这位皇帝,是三年前就恶贯满盈的少年皇帝——好杀人,最严重的时候,是连续半年之内,杀了十人。其中至少半数只是因为小事惹得皇帝心情不悦,就被残忍夺去生命。
他是医者,从来都不喜草菅人命,自然也就谈不上喜欢这个皇帝。
但他居然因为这少年皇帝,这一刻露出的表情而愣了愣。
方霭辰在回答以前,这样想——若是只看容颜,这位少年皇帝,怕是有史以来最为出众的一位。
美得病态、脆弱,雪白脸庞上,乌黑眼珠如同什么邪恶的珍宝,幽幽发光,明知这是恶虎妖魔,却无法让人挪开眼。
她冲他说话。言语温和,看不出是被摄政王曾厌恶称为是“像他父亲一样疯的皇帝”。
她的眼里露出了渴望回答的期盼,他顿了顿,终于还是回道:“为陛下分忧解难,是臣等的荣幸。又谈何赏赐?”
“若朕执意要给你赏赐呢?”
“那……臣却之不恭。”
他作揖拜别。
青衣袍风鼓动,方霭辰再抬起头来,一张秀雅面庞上,眼瞳通透澈然,染着世外人才有的寡淡清冷。
苏衾沉默看着方霭辰离去。她捏了捏眉骨,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去。
她想要控制住方霭辰,但他清心寡欲,她又能拿什么控制住他?
苏曜没有走,在方霭辰离去后,他坐在殿内,问她:“陛下,打算何时上朝?”
她足足好几天都没有上朝了。朝廷里众臣子都在猜测,少年皇帝是不是就要在这近日驾崩离世——怪不得他们胡思乱想,实在是苏衾没有透露一点风声,而苏曜又懒得解释。
她看向苏曜:“皇叔,这样不是对你对朕都好吗?”
他却摇头,很冷情道:“非也,陛下好生生活着,不让风言风语传出,对臣才是最好的。”
“至少——在臣搞清楚,张婉动了什么手段以前。”
苏衾登时明白他在顾忌什么了,想到这里,她嘲讽地笑了一笑。
苏曜想要探求出的消息,是苏卿这偷龙转凤的手段怎么会在这十数年间不被人发觉。他以为是宫中还有张婉的棋子,他想要趁着张婉的人没有察觉到以前,先一步下手拔除掉他们。可他却一定不会想到,真实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发现这些的人,都被朕处死了。”
她漫不经心地收拢掌心,苍白手指捏住茶杯,精致容颜美得惊心。苏曜瞟了一眼,他没有敢再看下去。
年轻的君主漠然、冷静地道:“但凡哪个太监、宫女有发觉朕暴露的可能,朕第一时间就会将她们处死。”
“这世间,唯有死人不会泄露秘密。”
“这道理,皇叔也当是懂得罢?”
他又怎么会不懂?
莫名其妙,今日听苏衾这么说杀人的事,苏曜却不觉得厌恶。他明知她这么说,是真实的。但这原因却不完全能够攘括那些,死在她手下的其他人。
他并不想质问,也不想嘲讽她故作姿态。苏曜将自己放在了局外人的视角,再来看苏衾,就发觉,或许他不该对她要求过多。
于公,她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终究坐不稳这皇位。于私,他也只不过是她的皇叔而已,怜悯心是毫无必要的。她不同于她其他的姐妹,她性情残酷暴戾,不会是让他起念多加照顾的其他公主。
苏曜清清楚楚地把这些关系理清楚,但最后,他还是犹豫了。
苍白手指落在红木桌上,瓷器乒乒乓乓地发出声响。苏曜注意到她的肌肤,看到她的指甲盖苍白带青。
他问:“想要恢复健康吗?”
“谁不想呢?”苏衾嗤笑,她望着虚空,喃喃自语,“但过去母后可没有给朕这个机会。”
说起张婉,虽然是“母后”,但是语气还是漠然的,毫无亲近的意思。
谁能比苏卿更恨张婉?
没有人。
……
苏曜斟酌地答:“臣会尽力让方霭辰治好陛下的病。”
他却是一点不在意她的病治好以后,对他夺走皇位有什么影响。因为两人心知肚明,自从苏衾最大的把柄被苏曜知道后,想要皇位,只要苏曜一句话,这天下人都会求着他接过。
一个皇帝,居然是曾被摄政王当殿枭首的张婉骗世人做下的局,这真相,哪一方黎民能够接受呢?
这个王朝本就非民风开放的地界,他们的思想还囿于男女成见,当初张婉垂帘听政的时代,如今在民间也是备受议论的。
民众们都称张婉居心叵测,读书人说那张太后实在荒诞,夺走本属于苏氏皇族的权力,若不是苏曜从边疆带军前来,恐怕这天下就要改名成“张”了。
“当然,这些是有条件的。”
苏曜对上苏衾的眼,他的目光乌黑,透着不近人情的冷,唇线微扬,他朗声道,“陛下待病愈后,就请自动退位罢。”
……
苏衾久久看向苏曜。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似有若无地低笑起来。最终,笑声变得大起来,她笑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苏曜以为她不乐意。
然而最后,苏衾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她的喟叹声很恍惚轻微:
“张太后想要靠朕夺得这天下,她定然没有想过,有一日朕会将这天下拱手让人。”
苏曜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只是看到她的神情变得奇特、怪异,她摁着额角,失神地挑唇。
苏衾确确实实护不住这天下。
一开始,这天下的实权也不在她手中。
从她手中给到苏曜,其实并不艰难,也不觉得委屈,甚至,苏衾还觉得有几分放松。
因为这一场源于苏衾身上的悲剧,本就是皇权二字惹来的,她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将这天下毫无负担地给苏曜,正合了她的意思。
当然,在做皇帝的接下来时间,她还是要秉持人设,将一个“坏皇帝”做到极致。
她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替新帝打下群众基础——一个暴戾恣睢的皇帝走了,来了一个哪怕再怎么不靠谱的皇帝,都比她这个强吧?
苏衾于是痛痛快快地答应下来。
她在殿内,与很久都没有走的苏曜沉默不语。
好久好久,苏曜突然问了她一句话。
这算得上,他们之间很平静,没有任何刀光剑影的话了。
“陛下,先皇知道你的性别吗?”
他们谈起性别,这是第一回,在空若无人的内殿。苏曜抬眉询问。
他面上神情平静,看不出太多什么。
苏衾如此回答他。
“父皇不知道。”
“直到他死,他都以为他还有一个太子在这世间。”
可他不知道,进了阴间后,接见他的魂魄中,就有他那年幼的、真正的太子殿下。
苏衾凤眸微眯,她不笑,也不说话了。她揉着冰冷的指尖,漠然地看向外面的景色,已然有了自暴自弃的模样。
被皇叔看光身子,被他碰过女子最贴身的地方,被他亲自穿上衣物,都已经成了过往浮云。如今,苏衾脑中能想到的,唯有活下来——
在这个世界,被医治后的活下来。
以及,维持住这个身份的坏名声,顺顺利利地活下来。
雪白手指,指尖被掐出微红,终于染上了几分血色。
苏曜低头看到她的动作。在微风与消散的檀香中,突兀想到了雪花与红樱。
白如雪,红若樱。
美不胜收。
他口干舌燥,在这一刻,为自己的念头感到荒谬——
他又在发什么疯?他究竟在妄想什么?
面前的君王没有察觉到苏曜的心思,她收拢长袍,眼睫垂下,冷冷淡淡地往外走去,随意丢下几句话。
“对了。皇叔,朕前两天杖责的宫女,因病不治死了。”
“若有大臣上折子,烦请皇叔为朕解释一二。”
“虽然朕承认,那宫女是撞到朕的火气上,但那人贼头贼脑,确实也不是个好人,让林进宝给朕问了问,她还偷了别的宫女的器物,死不承认。杖责她是理所应当的。”
为了避免苏曜因为她又打人杀人,不乐意给她介绍方霭辰看病。苏衾不情不愿地解释了两下。
但这也仅限于对苏曜这么说,她绝对没心思对那些臣子解释的。因为苏衾知道,哪怕苏曜将这话复述给臣子们听,他们也不会信。
从来草菅人命的皇帝,如今杖责了一个有错宫女,与过去相比,只是手段高级了点,更有底气杀人了点。在他们看来,没有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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