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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大厅,陆祈安率先放下了花,他抬手一挥,陆祈肃等人便紧随其后将花束放在了冰棺周围。
来自陈家、林家等等世交的代表,也在陆阳铮的冰棺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安静沉默地放下了鲜花。
……人们紧随其后。一束一束的雪白剑兰将这个本就阴森冰冷的大厅弄得充斥了肃穆与悲戚。
不知是谁,先低声啜泣起来,紧随着,那啜泣声渐渐变大。
男男女女,或老或幼,不管是亲朋还是好友,都在这种环境下,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悲戚之情。
苏衾是最后一个放下鲜花的。
她从人群尾部走到前方,脚步稳稳,走路却轻得像是一片云,仿佛下一秒就能被吹散。
裙摆很长,垂到接近脚踝的地方,她的鞋是黑色的,与她雪白肌肤脚踝相印成格外特殊的画面。
哭泣声依旧在,细细梭梭,在这一刻,葬礼终于有了葬礼存在的意义。
是为悲悯,是为生死,是为伤痛。
年轻的妻子,慢慢地弯下腰,将那一束饱满、雪白的剑兰放在了冰棺上方。红布上方。
盈盈一握的腰,雪白细腻的手臂,她弯腰的那一刻,眼泪簌簌地落下。
透明的水珠,从冰棺上缓慢地滚落地面,留下了浅浅的水痕。
与不久前陆祈安进大厅时所见的冰棺水痕几乎相同。
陆祈安在这一刻明白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衾在他眼前无声地哭泣,泪像是永不停息的雨水,抽噎的样子并不动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难看,她哭起来毫不顾形象,鼻子通红,眼睫湿润。
葬礼即将结束了。
他们与死者的最后一面也已经见过,客人们往外走去,陆家仆人开始招待他们去饭店吃饭——这倒是陆家葬礼与外界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在葬礼结束后,总会让客人们吃一顿饭再离去。
而他们这些直系,尤其是陆祈安,作为陆阳铮的儿子,就要负责将他的尸体送到火葬场进行火化,最后在明日将骨灰送入陆家坟墓。
这是最后一面。
苏衾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的眼被雪白的鲜花刺得有些生疼,而手下的冷气又在提醒她,该离开了。
陈克彬彬有礼地:“陆夫人,麻烦你让一让,我们将要送先生去最后一程。”
多么讲究,哪怕面前的已经是死了七天的死人,他们还是可以用礼貌温柔的口吻,说出生死,说出“最后一程”的话。
这是陆家。过去陆阳铮遵守规则,他唯一逆了规则,顺了心做的事便是娶了她这么一位年轻漂亮,几乎能当女儿的女人做妻子。而如今,遵守规则的人成了陆祈安。
他朝陆阳铮的冰棺鞠躬,默哀告别。
这不是一般家庭中父亲死亡,子女会有的反应。而苏衾知道,陆祈安自小就对父亲没有什么孺慕之情,因他与母亲之间的联姻基于利益之上,他自小就厌倦见到父母间的争吵——即便陆阳铮因联姻不再游戏人间,他的母亲也依旧不满意,认为他对这段婚姻没有任何真诚。而陆阳铮在母亲死后男女关系上的放浪形骸,更是让他厌恶起了陆阳铮的所有做派。
待陆阳铮到了不那么滥情的年岁,约摸是四十好几,没过几年,他的心又被苏衾勾走,至此做出了最不符合陆家家主形象的事——娶了小他二十岁的女孩。
陈克曾这样公正地评价过他的父亲,他亦是陆阳铮一生中难得的好友,但他对他的评价却略显刻薄。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陆家家主,他多情、滥情,人到中年自以为遇上真爱,却不知道对方只是看在他的家世上才愿意和他在一起。”
“祈安,我希望你不会像你父亲一样。”陈克叹息,他拍了拍陆祁安的背,以一个值得信赖的长辈身份,对他道,“陆家家主,需得审时度势、刚毅果敢——”
“这两点,阳铮作为你的父亲,上一任家主,他做得很好。”
“但在克制情感上,他做得远远不够。”
陆祁安缓慢地将目光挪向不远处的苏衾,她靠在椅子上,手扶住了自己的头,露出的半边脸颊,眼皮低垂,神情伤心,疲惫不堪。
“祈安,走吧,送先生去火化场。”陈克这般在他耳边道。
他又转身对苏衾说,“夫人,到了该送先生去的时候,你若是撑不住,就不必跟去了。我听祁肃说,你这几天都熬得很晚,陪在先生棺边。”
苏衾答:“我还没有脆弱到不能亲眼看他走的地步。”
她抬起脸。那双眼,眼下有浅浅青苔般的颜色,眼睫毛很长很黑,明明是没有化过妆的容颜,却依旧能够随时抓住路人的注意力。
就连陈克都挑了挑眉。
她说完以后,转头对大厅里唯一的陆家直系陆祁安,说道:“我知道你想见见你爸给我的遗嘱。”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送他走。”
那种游刃有余,乃至可以称作是平静的表情,让陆祁安微微蹙起眉。
他话语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冰棺被送入来向火葬场的车时,他们各自坐上车,陆祁安才与身边陈克说了一句。
“你觉得,她说的是真是假?”
陈克的回答很无奈。
他说:“在今天以前,我一定会认真回答你,她说的是假话,因为你爸他从没有告诉过我他将多少财产给了她。他只嘱咐过我,让我好好帮你接管家里的产业。”
“你知道的,目前家主更替,总有人人心浮动,需要资历长的镇住。我就是你爸为你选出的最好对象。”
“但,她今日这么一说,甚至——”陈克看了一眼他被打的部位,“我也有点怀疑了。”
“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当初你爸快走的时候,他只让苏衾在身边,听完他最后的话。”
陆祁安:“我知道了。”
一丝笑从唇边浮现。他若有所思,像是为今天苏衾的所有表现表示惊讶和好奇,“她应该不是说谎。”
陈克:“那……万一阳铮脑袋不清醒,遗嘱里写了什么对你,对陆家不利的,该怎么办。”
他忧心忡忡,只因若新遗嘱真的存在,那么他们就处于一种极为被动的地位。
陆祁安:“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我能从空无一物打拼到如今拥有的地位,自然也能将真的变为假的。”
他冷血无情,眼中只有猎人看到猎物才有的血腥光芒。
梳到脑后的发,自然无法掩饰他此刻的神情。陈克为陆祁安这一刻的表情而感到惊讶,很快他笑了,夸赞他,“你爸说你是陆家最合适的接班人。”
“果真没有错。”
他又问了一句:“若遗嘱是真,那你打算怎么做?是处理掉她,还是……”
那一句“处理掉她”,轻描淡写,十足冷酷。陆祁安并不惊讶于他会说出这句话,他合上了眼,长睫浓密,在他的眼下打出一扇浅浅的阴影。
如同他心中最黑暗的一角。
车外,风雨猎猎,雨刮器极力工作,司机专心致志地开车,却还是不巧,碾上了路边一块石头。
车身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巧合的是,陆祁安在这一刻,睁开了眼。
他答:“我不碰她。”
“她是我爸深爱的女人,我还得叫她一声小妈,若不是触及我的底线,我不会去碰她。”
而陈克并不知道,陆祁安的底线是什么。
他也没有做解释的打算,那道阴翳从眼中一闪而逝,旋后,男人又闭上了眼,末了道,“到了火葬场,提醒我。”
他竖着笔挺的脊背,并无任何慵懒状态,却在这时,闭目养神,逐渐睡去。
另一辆车内,只有苏衾与司机两人。
司机是陆家请来的,在工作时从不会与雇主说话。而苏衾,她罩了一件厚外套,扶着额头,靠在窗边,怔怔地看向雨幕。
凉意慢慢渗透到她的躯干,苏衾适时地打了一个喷嚏。
手机也在此时响起来。
苏衾打开手机,发现来信人是她早在陆阳铮死后就联系上的律师。
律师:“苏小姐,你发来的遗嘱……我认为只要对方有心,恐怕都能诉你是在强迫病人的情况下摁下手印的。”
“而且,遗嘱上没有签名,恐怕……”
苏衾回了他一句她知道了,然后关了手机。继续靠在窗边看向外界。
她所说她拥有的遗嘱这事并非是假,甚至于她所说的一切,至少是七真三假。
苏衾来到这个世界时,陆阳铮并未死亡,她便有了时机早做准备。在陆阳铮心脏病复发,在进入icu抢救,他即将离世时,苏衾在他床头陪伴之际,就将她已经准备好的遗嘱拿了出来。
并让陆阳铮摁下了手印。
她在准备的遗嘱中,提及的财产分割,所求并不算多——当然,这个多只是指针对陆祁安此时所拥有的,他自己打拼出的财富与陆家应该属于他继承的财产总和对比。
苏衾要了百分之一的股份,以及陆家的几栋房产、几所商场等等,她要的大概就是嫁入陆家这六年,陆阳铮所挣取的金钱钱数一半。
这也是里,继母苏衾所要的大额遗产份额。
但苏衾比她幸运的一点在于,她提前知道陆阳铮的遗嘱是什么。趁着陆阳铮奄奄一息之际,她将这份遗嘱拿了出来,让他摁下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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