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攥着她。
同心契影响的不仅仅是他,此刻契书被割开,她亦是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酸涩自心口涌出。
韩少陵显然再一次把它错认成了爱情。
他的眼底已泛起了泪光,把她的手攥得生疼。
“桑王女,请你垂怜,若是他日再嫁,给我一个与旁人公平竞争的机会。”
韩少陵不信桑远远会对幽无命有什么好感。在这云境十八州,他韩少陵,仍是首选的夫婿。
“韩州王,我会考虑。”桑远远礼貌地颔首,“可以放手了吗?”
此刻若说什么恩断义绝的话,倒显得像是她仍然挂怀旧事,与他置气一般。
她这般从容,倒是令韩少陵眸中又多添了一重心碎。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女子根本不在意他的那些事,什么旧情,什么梦无忧,对她完全没有分毫影响。
他仍抓着她的手,好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桑世子走上前来,一根一根掰开了他的手指。
指骨发白,他贪恋地看着自己摁在她手背上的几道红色指痕。
“既已和离,何必再故作这些姿态?”桑世子冷笑,“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这几个字,韩州王还是自己好生收着吧!免得叫人看了笑话。”
韩少陵惨笑着,黑眸死死盯在桑远远的脸上。
女帝君乐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韩州王,吾实在看不懂,何必非要到失去之后,才能学会珍惜呢?”
“都是我的错。”韩少陵垂首。
“罢了,”女帝那润泽饱满、点了丹脂的红唇微微翘起,“年轻时候,打打闹闹也不失为情趣。吾便看看,究竟是哪位好命的小子,终能求得美人归。”
她轻轻用指尖点住额头,韩少陵三人便识趣地告退。
当着韩少陵的面,桑远远并没有表现出欢欣雀悦的模样。她与桑世子闲闲说着话,只当不知道韩少陵失魂落魄地跟在身后。
韩少陵一厢情愿地把桑氏兄妹护送到了桑州王暂居的宫殿。
同心契已毁,但那道伤痕却像是烙在了他的心上。
那些空洞之处,盛满了痛悔。
若他对她多上几分心,不要去碰了那梦无忧,那么眼前这朵越飘越远的云,会不会就那么清清凉凉地落入他的掌心?
回忆往昔种种,心中的不甘如海啸般灭顶而来,这样好的女子,他怎甘心放手?
看着雕花落地大木门在眼前合上,他慢慢攥住了拳头,下了一个凶狠的决心。
“去,制半副鎏金假面,烙在梦无忧的脸上。成事之前,不必回来见我。”
韩少陵隐隐已有感觉,梦无忧此女,仿佛受了某种特异的庇护,想伤她,极难。面对那个女子,自己总会莫名被蛊惑,不知不觉就滚到了床榻上。
所以他派出的是韩大。一个天然没有任何情感的杀人工具。
……
州国主君进入天都觐见,整段繁复礼仪做下来,共需耗时三天。
这三天里,桑远远时不时便会看见韩少陵的身影。
他憔悴了许多,若不是要应付种种祭祀,他恐怕连胡茬都不会刮。有时他远远地凝望着她,一旦她抬头回视,他就会急急别开头。
到了第三日,二王辞别帝君,离开敬天宫。
踏出天都时,只见韩少陵站在道路正中,张开双臂,挡住了桑州的车马。
“贤侄啊,”桑州王抚须大笑,“虽说这几日你在帝君面前说尽好话替我开脱,我也领你的情,但若是事关小女,那我只能说,爱莫能助啦!”
桑氏父子倒是神清气爽。
他们本就不舍得桑远远嫁到韩州,她与韩少陵若是过得和美那也就罢了,如今闹成这样,父子二人恨不得立刻就把小桑果藏回家中,不再让这些小子多看一眼。
韩少陵唇角噙着浅笑:“我并不是要见王女。我想找的正是二位,请看——”
他侧身,让出身后的车厢。
只见两名亲卫掀开车帘,将一个勒住嘴巴的女子拽下了车,押到桑氏父子面前。
桑州王目光微凝。
此女脸上罩着半副金色的面具,剩下那一半,眉眼鼻唇,与桑远远像了八分。
“贤侄这是何意呀?”桑州王悠悠问道。
韩少陵偏了偏头,便有亲卫上前,掀动面具一角。
只见面具已烙进了皮肉,再也无法摘下。
见惯了血的桑氏父子倒是没有什么大感觉,心中只叹,这韩少陵果然是手段狠辣,成得大事。
韩少陵挥挥手,令人将梦无忧押了回去。
他温和地笑道:“他日,待我与旁人竞争王女时,还望桑州王与桑世子,莫记这减分项。”
说罢,他轻轻一揖,转身离去。
背影潇洒利落得很。
“这小子,这小子……”桑州王指着韩少陵的身影,半晌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桑世子皱起了两道漂亮的眉毛:“我观他神色,是真的懊悔至极。像韩少陵这般才俊,也当真是难找第二个,我怕小妹要心软,被他骗了去。”
“嘿,”桑州王笑道,“他也得有本事见着人。走,归家!”
三位接引使者已在道旁等候。
王族出入天都,帝君都会派出接引使者随行。使者总数不过十人,个个修为都在灵耀境,且身负独门奇技,除非遇上胆敢公然谋逆的正规军,否则足以将任何人平安护送至任何地方。
桑氏一行横穿姜州。
眼见即将抵达桑州的边境,忽见地平线上黑浪涌动,不多时,一支铁甲凛凛的凶军如风雷一般碾到了近处!
旗帜招摇,幽。
桑州王父子神色凝重。幽无命既敢挥军直闯姜州地界,恐怕是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此刻,灵姑正在同桑远远闲聊。说的是韩少陵如何在十八、九的年纪,接下了亡父的重担,生生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扛起了韩州大旗。
灵姑颇为感慨:“韩州王确实是举世无双的俊杰,只可惜在情之一字上,还是幼稚了些,不够稳重。”
桑远远笑着摇摇头:“倒也不是不稳重,只不过没把女子当回事罢了。”
灵姑道:“他早年丧母,父亲那两个小夫人,心心念念便是拉下他,扶自己的庶儿子上位……自小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难免养出了冷硬心肠。”
“我不怪他。”桑远远探身拍了拍灵姑的手,“母亲与他的父亲是至亲血脉,桑与韩本就是兄弟之州,灵姑安心,我会劝好父兄,断不会与韩州生出嫌隙。”
灵姑感慨万千:“王女……您是真的长大了啊!如今韩州王既已毁去妖女容颜,王女是否考虑给他个机会?”
桑远远轻轻摇了摇头。
她和别人说好了。
她的唇角浮起了一缕浅淡的笑,笑意还未舒展,便又皱起了眉头。
她想起了那支箭的位置。
看着离心脏很近。
车帘被掀开,桑世子眉目凝重:“灵姑,速速带小妹先走。幽州军,杀过来了!”
桑远远心脏重重一跳。
他,竟这般公然抢人么?!他不是答应过她了?莫非又出了变故?
她急急下车,只见北面的铁骑已逼到了近前,要不了多久,便会碾过她们这一支小小的队伍。
三位接引使者已迎上前去。
护送桑氏王族平安归桑,是他们的职责。
纵然来的是千军万马,他们也必须顶在最前方。
“幽无命敢动天都使者?”
话音未落,便见那黑铁浪潮已裹住了三位接引使者,道道灵蕴震荡轰然爆开,三位使者就像是落入了蚁群的大昆虫一般,瞬息之间被淹没,在万军之中挣扎翻腾。
他们可以轻易地碾死那些灵明境的修者和云间兽,但蚁多咬死象,一队队铁骑不断来回碾过,三名接引使者败相渐露。
“走!幽无命这是要反!”桑世子怒目圆睁,吩咐灵姑,“带着小妹先走!”
“不!”桑远远道,“我不能走。”
前方,战斗已接近尾声。即便想走,也走不了多远。她若走了,桑氏父子恐怕要凶多吉少!
“杀!”
“杀!”
“杀!”
终于,三名接引使者寡不敌众,彻底陷落。
而那数千人的铁骑,生生被这三名灵耀境强者拖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折损三成!
如蝗大军,轰隆冲到近前,将桑氏的队伍团团围住。
“奉主君令,接桑氏王女入宫。”为首那人面无表情,“其余的人……一个不留!”
他扬起手,只见无数铁弩直指桑氏父子!
一百亲卫用自己铁塔般的身躯筑起防线,将桑氏王族护在正中。
“听闻桑州王爱女如命,若不想王女被误伤,便将她交出来,我保她平安无事。”幽军将领皮笑肉不笑。
桑州王怒极而笑:“幽无命这是要反了么!”
幽军将领淡笑:“我数三声,三……”
桑氏父子正待上前拼命,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
“幽州王要的,是活的桑王女吧。”
众人齐齐望去,便见那道娇小的身影立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把削果子用的寻常匕首,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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