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璟的手微顿,笑:“比起当年的二哥,这两年来,我的风头更盛。可是,父皇为什么没有对同样充满威胁的我下手,置我于死地?难道不是父皇你早已意识到,你当年铸成了一桩大错,不想再重蹈覆辙罢了?”
皇帝微恍神。
浑浊的老眼里,他的目光闪烁,那是心事被人戳中的心虚。
皇帝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青瓷花瓶上。
他盯着花瓶看了许久,才移回视线,铿锵有力地驳道:“你既然知道朕对你手下留情,那你也该明白,世上最没资格责怪朕的人,就是你。允儿他们可以怪朕,你在九泉之下的母后可以怪朕,天下也可以谴责朕,但唯独你不行。朕或许是对不住他们,但朕扪心自问,从未对你有过亏欠。”
“允儿自出生起,就被人寄予厚望,朕将他当成储君培养,特意不去亲近他。可你不同,在你小的时候,朕可以随便抱你,亲自给你喂饭,带你一同去狩猎,同乘一骑,给了你所有皇子都羡慕不来的恩宠。在允儿过世后,朕将对他的愧疚,都弥补到你的身上,让你执掌大权,一昧地纵容你。”
“朕日日提醒自己有关当年的悲剧,回回都试图去相信你。做到这个份上,你还能对朕有什么怨言?”
尉迟璟的内心被激起惊涛骇浪,眼眸里浮现出的碎冰,被一点点地击碎。
即便他不想承认,也无法否认,皇帝所言,确是事实。
多年来,他的确享受着皇帝给予他的恩泽……
待平息心中的波涛,他又是咬紧后槽牙,狠下决心,将剑尖抹过皇帝的脖颈,“父皇,无论如何,你欠二哥和数万将士的,必须要还。若我此举当真是大逆不道,承受天打雷劈的也只有我一人。”
“罢了,你既是不领情,朕也不必强求与你的父子情分。”殷红的血珠已逐渐顺着脖颈和唇角溢出,而皇帝似乎并不畏惧死亡,只淡漠地看了眼滴落在袍角上的血珠。
他拿起了搁放在桌案上的酒樽,轻晃了晃,再叹道:“在你动手杀朕之前,朕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自从你当了太子之后,你每回来同朕对弈时,你所服的酒里,都是含了毒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毒发的时候。”
“而朕现在拿的就是解药。朕本想着,等你放弃范氏,回到西晋后,若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无事发生,朕便将解药给你。可现在,你们一个两个,都太让朕失望了。”
只听“叮当”一声响,皇帝将酒樽丢掷到地上,清冽的酒水悉数溅出,渗入地砖中。
酒樽内的酒液,已是一滴不剩。
尉迟璟也没有去抢夺。
虽说这些年来,皇帝未曾亏待过他,但正是皇帝的所作所为,他才会失去兄长和妻子,他的内心才会饱受煎熬。
“父皇,这权当儿臣还你一条命……”如今,见皇帝将解药倒了,暂断了与他最后的羁绊,尉迟璟心里反而添了分释然,“从现在开始,儿臣无论做任何事,都能无愧于心,无愧于兄长,无愧于心之所爱。”
*
这晚,容茶睡得并不安稳。
到了清晨时,她听到寝殿内有一阵继一阵的“喵喵”声传过来,身旁似乎有猫在用肉垫拍她的肩。
容茶以为是波斯猫在叫,翻了个身,像往常那般,在身边摸了摸。
她知道,波斯猫有爬床的习惯。
因而,若是三更半夜忽然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也不会意外。
可是,现在,她摸到的猫,身形比波斯猫小很多。
容茶迷糊地睁开,才发现那是小花。
奇了怪,小花从来不爱爬床的。
似是见她醒了,小花仰起猫脖子,叫得更欢。
一边叫着,小花一边背过身去,从床帐内钻出去,跳了下去。
容茶心觉有异,不明白小花要做什么,遂趿鞋下榻,跟在小花的后面,走过去。
小花带她到了一处木制猫窝前。
波斯猫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
波斯猫是睡醒了的。
容茶可以见到,波斯猫在费劲地掀开眼皮,胖乎乎的爪子朝她挪动着。
可波斯猫好像没什么精神,走两步路就要栽倒,眼皮甫一睁开,就像要阖上,眼下的泪痕更重。整只猫,都跟焉了一样。
许是因为帮不到什么忙,小花急得在原地打转,只能朝波斯猫凑去脑袋,轻舔波斯猫柔软的毛。
容茶大惊。
她记得,波斯猫虽每天只能醒两个时辰,但每次醒着的时候都是活蹦乱跳的,绝不会是萎靡不振的状态。
“去请太医过来。”容茶轻轻地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波斯猫抱了出来。
到了她的怀中,波斯猫将四爪都黏到她的身上,但猫的精神貌似并没有好转,两只猫耳朵还是耷拉着。
容茶心焦地抱猫,在美人榻上坐下,等着太医。
她寻思着,猫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素问往她的寝殿过来了。
见素问的神色并不太好,容茶心想,狗太子离开时,七哥也派了人前往西晋皇宫,打探消息。
算算时间,狗太子前几日,应该就抵达西晋皇宫了。
“七嫂,西晋皇宫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狗太子:爬不动床了,卑微
容小茶:接下来看我的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tistic. 20瓶;二苏不忆旧局 8瓶;沐清桐 5瓶;唐染染是谁呀呀! 3瓶;正经的马猴烧酒 2瓶;
第69章 撒娇
素问的面色发僵,双手攥到一处,有过短暂的迟疑。
须臾,她微一挥手,让婢女将一碟子时令葡萄和枫茶糕,送到容茶的案几上。
容茶抓了枫茶糕,塞到嘴里,再帮波斯猫顺着毛,逗猫玩,帮猫提精神。
她回忆道:“我听说,西晋那边的说法是,这两日,西晋皇帝的身体抱恙,不能理会朝政,整日里居于养心殿。朝中所有的事务都交由西晋太子打理,但是西晋太子的身体好像也不太好,好像也生病了……”
她知道,尉迟璟的计划并没有让多余的人知道,剩下的事,都靠范溪的人去西晋打探。这些心知肚明的事,她也不好直接问,尉迟璟暗杀成功了没,只能迂回地询问状况。
素问提了口气,有些忧心,“我们派去西晋的探子送回消息,说西晋太子身体状况不好,或许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中了毒。”
“中毒?”容茶蹙了双眉,心尖颤了颤,竟生出几分忐忑来。
她疑惑道:“能近西晋太子身,并给他下毒的人,貌似没有几个吧。我没给他下毒,之前那个死去的章昭训好像也没那个能耐。”
素问点点头,眼神凝重了些,“你七哥和他的谋士想过了,觉得最有可能给尉迟璟下毒的人,是西晋皇帝。若是当年白虎滩的事不是西晋皇帝所为,他们倒不会怀疑到西晋皇帝身上去。可西晋皇帝既然做了杀子的事,那想必也会担心被尉迟璟发现。如此一来,西晋皇帝自然是要提防着些。”
“西晋皇帝?”容茶感觉七哥他们的推论很在理。
她开始思暗暗思索原书的剧情,想着西晋皇帝用的会是哪种毒一药。
想必,西晋皇帝所用的是一种慢性毒一药。在原书中,尉迟璟可能是因为并没有得知尉迟允之死的真相,因而,能够安然无恙。而尉迟璟现在不仅知道,还要弑君雪恨,西晋皇帝自然就坐不住,破罐子破摔了。
“那西晋皇帝可还安在?”容茶继续问道。
若是西晋皇帝尚在,那在西晋皇宫那边,解药或许还能有着落。
素问却是摇头,叹息一声:“他们都猜,西晋皇帝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如今,西晋和西宁大军还在打仗,西晋朝中的政局变动,易影响军心,因而,西晋太子或是暂时不便让外人知道西晋宫廷的事,瞒下了西晋皇帝的死讯。”
容茶心里咯噔一下,心道,狗皇帝挂了,狗太子不是要跟着翘辫子了?
难怪,他这几日完全没有回东晋寻她的迹象,估计也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狗太子若是知道西晋皇宫那里有解药,也不至于坐着等死。
想来,西晋皇帝在自己出事前,就将解药毁了。
这一家子都是狼灭啊。
“那七哥可有出手相帮的打算,还是说,七哥打算隔岸观火?”小手不安地捏紧衣袖,容茶的心口跳了跳,怯怯地望了素问一眼。
素问犹疑一瞬,握住她的双手,挤出一个笑容,“你七哥说,既然尉迟璟没再来找你。西晋的事,你就不必挂念太多了。你该不会还想和他重温旧情吧?”
容茶闻言,心里也有了答案。
按理来说,范溪的确不太需要理会尉迟璟的事,只需要跟西晋将来最有潜力的新君结盟,保证两国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可这个时候,她想起了尉迟璟那天说的话。
他说,若是不能为她披荆斩棘,就不会再来打扰她。
所以,他这是打算放弃了?
她以前盼着他昏迷,是担心他会对东晋和她不利。可如今,他得知真相,对东晋该是没了威胁。
从个人层面来说,要是狗太子死了,她还是会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