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郁洲道:“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你以为的镣铐才能让整个家族、整个连天城存活!现在就剩你们接掌顾家了,你们居然生出蠢念头来!你教过你们,天地不仁!”
白芷上前说:“动怒对伤口不好,让我看看您的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无心可人有心,有的还是私心,然后告诉我这私心就是天地。我只好把天掀了。”
顾郁洲声音沉沉的:“私心?”
顾清羽道:“二哥一向恭顺,有一天因为大哥受伤就要他全家都死,池鱼之殃受到这个份上,这份恭顺不要也罢。”
“哦,你们就是公心?削自己一刀只会引来豺狼!”顾郁洲由着白芷给他检查伤口,重新清创包扎,这一□□完才对她说:“把我桌上那本册子拿给他们,十天之内这上面的人不来吸血啃肉,我就把黑面护卫都吃了!”
白芷看了看人高马大的黑面护卫们,从镇纸下拿了一张写着名字册子交给顾清羽,顾清羽展开看了一眼传给顾翊徵,两人都没说话。顾郁洲道:“我累了。”
几人面面相觑,出了永安殿白芷说:“姑姑还在我那里,人已经不碍事了,您的伤……”
顾清羽道:“小伤而已。”
顾翊徵道:“还是去看看吧,司药那些人不如蓉蓉,这个时候你可不能再有意外了。这份名单我去核对,对这个咱们不是早有准备的吗?有了名单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白芷道:“我明天再过来看老爷子,他毕竟上了年纪了。”顾翊徵长叹一声,口气终于显出了颓丧:“老爷子是不会轻易泄气的,不知道还有多少手段在等着我们。好在祸根除了,只要他还不想断子绝孙大家就还是安全的。”语气里没有半分的喜气,揣着名册就走了。
白芷与顾清羽回了朱鸟阁,萧韶见顾清羽带伤而来也是吃惊:“小舅舅?您怎么了?”
白芷道:“有我呢,你看好姑姑有事叫我。”拖着顾清羽进了后院,在自己卧房外的小书房里给他上药,一边细问营地发生的事情。
她一直以为“鸣镝”就是要弑父的,没想到顾清羽不是自己动手而是引了官兵。官兵除了箭还动用了弩来清剿这一批“悍匪”。万箭齐发,何物不可破?事情还没完的时候顾郁洲就发现不对了,顾清羽只人护卫着他,根本没管顾熙宫。等到顾熙宫一家被杀完了,对面也发现杀错了。
如果白芷当时在场的话,她会发现对面有一个人她是见过的,当时那个人带着个伙计,抱着让她脑仁疼的绸缎。这场清剿是策划好了的。
白芷问道:“那些官军?”
顾翊徵道:“有些镇边的将军手底会有一批人,专干劫掠商旅的勾当。只要给他们一点假消息,就能让这群贪婪的疯子杀过来了。”
白芷明白了,对家也被耍了。
裹好了伤,顾清羽道:“看样子还会乱一阵子,等分了家、清了隐患,你也能够自由了。叫顾蓉也好,叫白芷也罢,叫周南也行,过你想过的生活去吧。”说完,提剑跃出,一个翻身上拔,几下蹬上山壁回惊鸿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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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顾虞商的情况又好一点,萧韶纵知亲舅已死也不得不瞒着她。他疑心这里面有什么文章,但是顾郁洲还在,萧韶一个外姓人也无法去追究。
白芷则提着药箱第一次踏进了顾郁洲的卧房,揭旧纱布的时候,顾郁洲说:“你又是为了什么呢?你与他们都不一样,对于规矩你乐在其中,根本离不开它。”
“我讨厌规矩,人是喜欢自由的。”
顾郁洲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时起、几时睡、吃多少、学多少、练多少,你不用别人去管自己就先规划一切。你说你讨厌规矩?你连自由都在规划之中。”
白芷手上一顿,顾郁洲道:“怎么停了?”
白芷慢慢卷着旧纱布:“那不一样。”又慢慢地给他换了药,动作比以往慢了不少,最后还打了个蝴蝶结,叮嘱不要沾水。
“即便我选错了一个有私心的人来招待规矩,你与有规矩的顾家是天生的合适,你最终会走回这条路上来的。不要等家败了、城毁了才想起来重建一个这样有规矩的地方。准备了仇人反扑就能保证自己人不死了吗?一旦出事,亲人子弟有死伤你拿什么交待?”
白芷默默收拾药箱,顾郁洲似乎也是累了,他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此后几天,顾郁洲的伤势渐渐好转,顾虞商也恢复了,连天城上下带孝,顾虞商几次见顾郁洲要说话,顾郁洲都只是:“这么大的城死人不是常有的事吗?”弄得顾虞商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顾郁洲也不再跟白芷聊天,白芷就安静地给他换药,他最常做的就是静坐在窗前看书。
连天城看似安静的局面在七天后被打破,当时白芷正在跟顾清羽说顾琳:“现在没有好办法……”
陆英一路跑着过来,脸色很糟糕:“师父,白远死了。”
白芷一怔:“哪个白远?”
陆英道:“你认识的那个。杀人劫货,应该只是试探,白远是府里的人又不算连天城的弟子,拿来探路最好。动手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应该是被教唆的。”
“谁?”白芷问道,“谁动的手?”
“断头刀卞春。”
白芷跟白远并不熟,白远是她在白府的时候被指派保护过她一段时间,既没有以命相救也不曾交心,她一共呆了不到俩月就出事了,此后两人再无联系。但是此时白远这个人、他的死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白芷回头看了一眼永安殿,问道:“卞春好像不在名册上?”
陆英道:“他以前是个刽子手,拜在尚昆门下。”
“尚昆在名册?”
“对。你要干嘛?”
“回去放药箱,还能干嘛?”
白芷提着药箱回去,拖出一叠纸,仔细裁折,到了晚上披上斗篷再上永安殿。
顾郁洲已经知道了凶讯却一点得意的样子都没有,平静地说:“这只是个开始。你该准备一下,把你的功夫再练好些,这样收拾残局的时候才不会太吃力。分家是很麻烦的,令还没下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白芷对他鞠了个躬:“我从来没计划过自由,四年来疲于奔命没功夫去想。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您瞧,意外来了。”
顾郁洲挑眉:“哦?”
“借您的暗道用一用,我知道您有别的路。”
顾郁洲安静地看着她,白芷裹得一身黑,向他递出了一张黑色的帖子,上面用朱砂写了两个字“白远”。递帖子的时候斗篷打开了一点,露出里面黑色的劲装。白芷说:“尚昆的徒弟卞春动的手。”
顾郁洲对着墙上的一个位置指了指,白芷收回黑帖,往脸上扣了一张黑色的面具,推开了暗门。
暗道无风,安静得像整座山都死了一样,白芷脑子里闪着一句话——亲人子弟有死伤你拿什么交待?
【不!我绝不会走回你那个顾家的路,绝不要变成你们那样的怪物!所以我要去砍掉所有节外生枝,保证计划顺利实施。】
第34章 断七
没有惊动城里的居民, 白芷从暗道出了连天城飞身上马,马也是黑色的,一人一马向着卞春的方向而去。
尚昆在一处山谷里收徒建派,卞春是附近小城的刽子手出身, 被尚昆看中了资质收做弟子。此时卞春正在躲回本门,以方便尚昆布置保护,山谷附近尚昆洒出不少人去警戒门内的巡逻也更密了。
白芷将马停在远处,纵身蹿入谷里, 尚昆的霸刀门人数不少但较之怪物一样的连天城就显得单薄得可笑了。白芷轻易地闪过了他的暗哨, 将黑帖运力钉在了霸刀门的大门上, “夺”地一声入木两寸, 小半截的帖子没入了木门。白芷没有站在门口等, 而是隐入了黑暗中默默地观察。
霸刀门正最紧张的时候,门口昼夜有人把守,听到声音往门上一看的功夫再要找出手的人已全无声息, 只有夏夜山间的鸣虫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门人小心地捏住黑帖, 手一沾上帖子便惊讶了起来:“这是纸!”
门上弟子的喉头抖了几抖,就着火把的光依稀认出一个鲜红的“白”字,惊叫一声:“你们看好门,我去禀告门主!”逃命一样的跑了进去:“门主!仇家上门啦!!!”
尚昆正睡着, 这几年他睡得都很浅, 一股正在创造历史的兴奋激励着他。他有野心, 无奈顾家太庞大了, 顾氏的内乱是他的机遇!他不求一口吞掉顾氏, 只要分一杯羹而已,当然这杯羹越稠越有料越好,他先针对的是白家,从顾清羽那里咬下一大口肉也是个滋补。
听到惊叫他并没有慌乱,能有现在的势力尚昆也不是傻子。他做了两手准备,如果顾家自顾不暇那就吞了货硬杠,如果顾、白动怒了,认错赔礼还了劫的货,料想顾家现在如此混乱断不至于为了一件小事大动干戈。
尚昆披衣而起:“慌什么?去通知你两个师叔!开中门,迎客!”然后走到耳房里说:“你进夹壁。”回头发现报信的弟子还跪在地上,怒道:“你怎么还在?”弟子抖着手将黑色的帖子举过头顶:“师父,不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