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淇踏出半步,又缩回了脚,沈老太君开口却是道歉:“是小孩子不懂事自作主张,险些坏了两家的交情。好在姑娘宽容不计较,不过沈家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白芷道:“您这么说,真是折煞晚辈了。完璧归赵,人我都给您送回来了。雪天路上难走,耽误了些日子,没能让府上过个团圆年,是我的罪过。”
沈老太君一看,除了沈清还有几个蔫蔫的人,不由眉梢微挑,心里对白芷的本领是相当的认可。再看后面跟着一个袁姑娘,心道,人与人真是没法比。
沈老太君身后的两个男子,一老年、一中年,年纪相差二十岁,却是同样的辈份,中年人踏上一步,一掌拍向沈清。拍完看也不看,扭头又站了回去,盯着白芷不放。沈老太君下手坐的那个老年人正是沈清的父亲,此时却是面沉如水——他的儿子被废了。更可怕的是,沈清将会被逐出沈家。沈老太君还要把他叫过来,亲眼目睹这一切。
白芷并没有假客气一句“何至于此”,也没有与两位“核武器”打招呼,反而是李庭亨叫了声“沈兄”,笑着讨酒喝。“沈兄”道:“我可没有心情喝酒!”沈清缓过一口气来,恨声道:“李大侠何时做了连天城的手下?”
白芷轻笑一声:“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呀?”聊斋的意思这些人不知道,并不妨碍他们理解这句话。一句话让好几个人脸上变色。
白芷续道:“你我这样的人家,何必在口舌上弄小巧呢?两家要是有了芥蒂,那可真是灾难。不如把话讲清楚——林世子是顾家的旧交,我们不可能不保。他也没有得罪过府上,府上帮着常丰智逼他低头,把家父也给困住了,算怎么回事?”
沈老太君抢先道:“这件事我已给了令伯父一个交待。”
“晚辈不是指责您。那件事已经翻篇了,眼前这一桩又算什么呢?府上的家事,我们没兴趣管,可因为你们想挤兑孤儿寡母,就拿我们的事当筹码,那是不行的。耍心眼儿就耍心眼儿吧,还叫人看出来了,配合你演戏,我寒碜得慌,反手打回去,两家又难堪。”白芷前一句对沈老太君说,后面看似对沈清父子讲,实则是对“核武器”讲。
“我没兴趣知道沈家怎么传承,但是却知道得位不正就会心虚,德不配位就会胆怯。如果让心虚的人上位,他就会为了粉饰自己的不正做出许多荒唐事,如果让胆怯的人上位,就会把所有人带进沟里。本事可以教、德行可以修,根子歪了怎么正呢?沈家决定用弱肉强食、养蛊的办法养出个家主了吗?那这规矩改得好。告辞了。”
李庭亨最不喜这些勾心斗角,都觉得她说得有道理,看一眼“沈兄”,“沈兄”仿佛没有生气。李庭亨又问了一句:“不喝酒,咱们切磋切磋?”“沈兄”点了点头。
再看白芷,她正在与沈老太君道别,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竟看不出丝毫的不愉快,都是正正经经的样子。
【我还是与沈兄喝酒吧,别的事情,真是让人讨厌啊!】
李庭亨留在了沈家,白芷马不停蹄地又赶了回去,再见到前弟子们已是正月下旬该收拾行装启程了。他们出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三,天气也回暖了,雨水又没下来,正适合赶路。
第95章 准备
二月初三, 拔营。
白芷自己并不在意什么吉祥的日子之类的,不过随行的人众多,没必要非得避开「好日子」, 就由着冯学礼给挑了个差不多的日子就出发了。
来的时候只有几十人, 走的时候却是浩浩荡荡数百人,动静颇大。城里城外接受过医治的人也都来送行,又有些没与他们打过交道却好看热闹的, 也过来围观, 动静就更大了。林骏提前一天与白芷见了一面, 到二月初三的时候就没有露面,只派人又送了些川资。
纪子枫单纯,小声说:「他没来。」
白芷道:「这几百号人, 人人有武功, 他过来剿匪吗?」让来人转达了自己的谢意, 便招呼大家启程。
其时天气回暖,一路行进,人们因功力深浅、个人习惯等等,或早或晚地换下了厚重的衣物,改穿夹衣甚至是单衣。白芷却不许自己的小弟子们过早地除去外衫, 以免着凉生病。
李庭亨没有再与她同行,而是留在沈家「切磋」。
朱寅也还没走,他与五、六个手下先是养伤,接着是发现白芷这里江湖人太多,担心给白芷惹麻烦, 也走不脱。最后是苏晴的命令传来, 让他们就留在白芷身边,跟着白芷, 以免白芷被围殴的时候没有帮手,等苏晴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再来会合。跟随命令而来的还有去年就随朱寅见白芷的二十名手下。
本家别府的人则苦哈哈地跟着白芷,一发现白芷把沈清给扣了,他们就往本家发了消息,正月里就收到了指令:留在三小姐身边跟着,等本家来人处理!他们也很是担心三小姐独自一人惹了沈家,后果不堪设想。白芷扣下来的江湖角色,他们倒不是特别的担心了。
管事用的借口是「三小姐这里龙蛇混杂,还请让我们留下来听从驱使。」
两拨人都担心白芷的安全问题,不想白芷先是把找茬儿的扣住了,接着把沈家又给搅了,她自己与林骏道个别,拖家带口往看好的地盘去了!
别府与朱寅只好传递消息出去――快来!他们有不好的预感,这一路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白芷知道他们干的什么并没有拦着,也没有赶他们走,她也需要一些帮手。同样的,白及跟白微有消息往来她也知道,也没有拦着。算算日子,顾清羽恐怕得亲自过来。她要赶在被顾清羽找到之前,先赶到地头安营扎寨,好叫他少念叨几句。
饶是如此,白芷也没有停了学生们的课业,白天赶路,晚上还是得上课,甚至赶路的途中小学生们坐在车辕上、马背上,也得背课文、算术口诀,看得江湖侠士们颇觉新奇。
白芷还是原来的作派,每到一地,先驻扎下来――如今人更多了,连驿站也不住了,就是扎营。而后带队看诊,这一次又与之前不同。头天晚上,白芷对白及说:「写个招帖,诊金不要钱,要以物易物。」
白及问道:「怎么个以物易物呢?」
白芷道:「还有差不多两百里地,江南多产竹木、丝帛之类,在这里我收各种竹编,席子、帘子、筐、篮,地图拿来,这一处,收木盒子、木箱子之类。再往前,收圆木等。到了这儿,离山五十里,收砖石,最好是石头,只要他们把相应重量的石块背到山上。小病,病人体重的三分之一到一半,大病,等重的石块,阎王那儿抢人,病人体重的几倍不等。」
白及问道:「您这是为造房子做准备吗?」
「对呀。还有窗帘门帘、食盒、托盘、盛小东西的匣子,各依咱们出力的大小不等。」
「为什么不收了诊金再采买呢?」白及又问,「您讲过的,流通不是更好?还能挑规格、讲质量……」
白芷笑道:「学得不错,可谁说我收这些就不能挑规格了?比如石头,要定下哪几样材料,长、宽、高是什么样的。席子,长宽多少,要什么样的花纹。」
「还是没说为什么不买。」
「一路运过去,得多少功夫?就干等着吗?」
「咱们现在也有得用,造屋子也不急呀……」
「学礼,你说呢?」
冯学礼慢吞吞地说:「扬名。只扣了这些侠士,又与沈家对上一场是不够的,显得咄咄逼人、炫耀武力。现在这样正好。」
白及想了一下,道:「原来如此,师父,让学礼与我一同拟定兑换的标准吧。」
白芷道:「好。不过,先扎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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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在扎起的大帐里,弟子们已经聚齐了,现在粗略地分了三个班,亲传弟子自成一班,跟随来的佃户的子女按进度不同又分两班。白及与冯学礼先去维持秩序、检查功课、带着温习功课,白芷捏了本书,慢慢踱过去。
不期然,在帐篷外面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凑近了,听里面背书,脑袋跟着节奏一摇一晃的。白芷认得,这是林骏送过来的奴婢中的一个。人她都收下了,本意要给他们自由,但是大部分人还是选择留下来了――已经无处可去了。很多人没有姓名,这个孩子就是没有姓名中的一个,都跟了白芷姓了白,这个是叫白青。
白芷计划等到了地方再把他们纳入到扫盲的行列里――她最近实在忙不过来,恨不得白及等人早点长大。悄悄站到白青身后,听他用极小的声音背着《陋室铭》,他的手里还抱着个竹篮子,显得像是在做事。白芷往后滑了三尺,等一篇《陋室铭》背完,白青才直起身来,低头看了看篮子,把它用力搓了两下,转身离开。
白芷静静站着,等白青发现了自己,垂下头站到一边才缓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喜欢听?」
白青道:「是。」
「听得懂吗?」
「一点点。」
「以前学过?」
「一点点。」
白芷笑了:「进来吧。」白青惊讶地抬起头,白芷握着他的肩膀,将他带进大帐,放到了白及的身边:「他没课本,你手上这本给他看。」白及、冯学礼手上都有慢班多一套的课本,以方便检查功课用,听了白芷的话,白及就把课本往白青面前一推,神情有点小复杂,默默地把自己的文具也推给白青:「你先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