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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说去王员外家出诊,去了半日,怎地这时也不回来?”木勺捣着瓷碗,秋桐嘟囔着。
薛妙坐在她对面,不接话,埋头用饭,将白粥喝尽了,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风呼啦啦地刮着窗纸,又是一场夜雨将至。
若有所思地放下碗碟,秀致的眉眼散入漆黑的天空,不禁微蹙,“你先在医馆里守一会儿,我这就去王府走一趟。”
回到房间关上门,靠着门板微微舒了口气。
对面菱花镜中分明是个青衣玉面的少年,若仔细看去,眼梢含了清浅,朱唇不点而丹,端的是甜嫩糯软的少女,甚是清纯。
清纯是薛妙妙二十多年来听到过,别人形容自己用得最多的一个词。
平时行事言语,衣着装扮,皆是十分谨慎。
至少来到清河城大半年,从没有人怀疑过她的男儿身。
翻出眉黛,将原本略弯的柳叶眉刷硬了些,紧一紧束胸,行动利落地提起随身携带的医药箱就出了门。
秋桐正在清点账目,郑掌柜告假回乡探亲,薛妙这一走,医馆里里只剩她一个女儿家。
想了想,薛妙将门板阖起,外头灯笼也收了进来。
“若有生人来,你莫要轻易开门,只说闭馆请明日再来。”
秋桐摆摆手催他快去,“瞧你这口气,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提着药箱的身影,面容稚嫩却沉静,彷如夜里幽然盛开的一株春百合。
推开门,夜风便灌了进来,一抬头,正和门外之人来了个迎面相撞。
“请你们大夫出来,抓些止血的草药。”门外发话的公子紫青色锦袍,卷着一身寒气,非富即贵,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很有几分命令的意味。
薛妙打量了他一番,平和道,“我就是大夫,病人在么?需要面诊才能下药。”
锦衣男子眉峰一蹙,见人柔弱瘦小,面上流露出对这样弱冠少年的不信任之色,甩手将一包银子丢到他怀里,催促道,“这些诊金足够了,将你们这里最好的止血药都拿出来。”
形形色色的病人从前接触过不少,但此人傲慢的态度的确惹恼了薛妙。
淡淡一笑,将那银子重新放回男子手中,“不好意思,我们医馆已经闭门,药也卖完,没有了。”
锦衣公子登时就变了脸色,“你这小子如此不知好歹!若是耽搁了…”锦衣公子的话未说完,却被门外另一道声音所打断,戛然而止。
“明昭,不必多言,找下一家吧。”
低沉磁性,如昆山碎玉。
寥寥一语,却徒生萧索肃杀之意。
循声望去,但见丈余外,高头大马上端坐一袭白衣,随风猎猎。马儿高壮,以薛妙的视野平行瞧去,只能看到马背的高度。
玉靴云纹,三尺玉剑悬于腰间,握剑的手,修韧分明。
目光下移,不禁一窒。
雪袍上斑斑点点,沾了刺目的血迹,风微扬,有淡淡的血腥气息弥漫在周遭的夜色。
狰狞中,平添了一份嗜血的寒芒,正是声音的主人。
恰此时乌云滚过天际,将月华隐去,面容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唯有身姿俊挺如月下青松。
却教薛妙蓦然生出一种被那道目光洞悉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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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朱砂蛇胆]急症
锦衣公子虽然极是不满,但对此人惟命是从,话语收住。临走时,不忘拿眼光厉色剜了她一目,撩衣离去。
没走出多远,忽而门板又开了,只见青衣少年已经包好了药包,小跑着赶上来,眉眼在月光下如画似墨,“每日三次外敷在伤口,这是三天的计量,一共五钱银子。”
锦衣公子愣了愣,“方才为何说谎?”
疑惑中接了过来,显然对他前后反应不一致颇感诧异。
薛妙容光清绝,吐字如珠,“方才不卖,是因着你自恃有钱而不尊重别人,我不愿。现在给你,却是因着身为医者的责任,不能见伤而不救。”
傅明昭二十多年来头一回被人这么教训,何况对方还是个弱冠少年。
但眼前这张清秀的小脸上透着一股是非分明的坚持,倒是个有意思的人。
傅明昭心知方才的确做的心急了些,便丢下多谢二字,拿了药包上马策动往前追去。
薛妙探头,那一袭白衣伴着马蹄细疾,已然消失在黯淡的月色中,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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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王员外府上时,灯火通明,乱做一团。
员外府中曲径游廊,屋舍亭亭,不负盛名。
病人正是王员外家最小的嫡女儿,王家的掌上明珠王兰芝。
年芳十五,还未出阁,昨夜里家宴之后忽然犯了腹痛之症。
原先都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府中有经验的婆子便出了主意,叫她净饿几顿,只喝水,将腹中污秽排出来就好。
但谁知非但没有好转,王兰芝疼的越发厉害,满床打滚,王夫人这才怀疑是害了病。
一早就去城中最有名的医馆怀庆堂请大夫。
薛妙进去时,陶伯仍在写方子,面色凝重,想来病情不容乐观。丫头们四处奔走着煎药煮水,
王员外和王夫人急得在厅堂团团转,不停地催促。
陶伯见薛妙来了,紧蹙的眉,微微舒了些,两人一碰头,便紧忙商议起了病情。
听完陶伯的叙述,薛妙开门见山就问,“王家小姐下的是何诊断?”
陶伯笃定道,“是常见的肠痈之症,病情也不重,没有积脓,可几副猛药下去却丝毫不见好转,疼的更厉害了。”
肠痈,便是最常见的阑尾炎。
不理会陶伯的疑虑之色,薛妙定了定神,“陶伯可是亲自见的病人,得出的结论?”
陶伯摇摇头,似乎是觉得他捉不到重点,“王家小姐为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自然是听她身边婆子转述的病情。”一边说一边比划,“右下腹疼痛,触之有肿块,病人轻微腑热,可不就是肠痈的表现?”
薛妙一听,登时就暗道不妙,外科的急腹症很多,单从陶伯表述的这几点根本不足以判断就是阑尾炎!
陶伯只见薛妙摇摇头,而后即刻提了步子转身去往正厅。
“回员外爷,令嫒究竟得了什么病症,若想诊断清楚,还请让薛某当面诊切,切不可再耽搁了。”
王夫人一听便不同意,“婆子已经说的很清楚,何况你一个后生,怎好和我女儿独处一室?”
“办刑断案里有句常言:所有案件的真相,都隐藏于受害人身上。治病亦是同理,望闻问切,不当面见病人,一切都是妄测!”
王夫人被他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但病情急重,迫在眉睫,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转头和王员外商议片刻,这才道,“薛大夫诊病可以,但要有我们府内的丫鬟婆子在场。”
薛妙松了口气,“可以,但只能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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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绣房雅致,书案屏台,窗台上栽着两盆君子兰。
上好的千纱床帷放下了帘子,床上的少女抱着肚子轻声□□。
先是撩开帘子一角,病人双目紧闭,依稀能看出是个清秀的姑娘,脸色苍白蜡黄,唇上血色不多,以手背轻触了额头,低烧。
赫然见个少年进了闺房,王兰芝连忙将身子缩回锦被中去,一面让香儿赶人出去。
大燕虽然民风通达,不似后世纲伦将女子禁锢非常,但男子入少女香闺这等事情仍是要避讳的。
王兰芝的反应不算错,但薛妙只是象征性地安抚了几句,在医生眼中,他所面对的有病人、有尸体、有各种复杂人体构造,唯独没有男女性别之分。
她更关心的,是病情。
重新放下帘帷,薛妙隔着桌子坐定,“王小姐几时开始疼痛?具体位置何处?”
王兰芝此刻疼的也顾不上许多,断断续续地说了。
大体和陶伯叙述一致。
方才观之外表,可见腹肌紧绷,硬如木板。
微微点头,抬手示意,“请香儿姑娘站在床边,按我说的做。”
香儿是王兰芝的贴身丫鬟,为人机灵还算懂事,手脚利落,做起事来不拖泥带水。
薛妙隔空手比手教着,“两手手指并拢,在右侧肚脐和胯骨中间外侧三分之一处用力按下。”
此处为麦氏点,若有压痛或反跳痛,便是阑尾炎诊断的重要指征。
“为什么要…按压小姐?”香儿显然十分不解。
“还请姑娘尽快照做,莫要耽搁了病情。”
香儿被眼前人的从容笃定的气质震慑住,连忙并起小手,左右摸索着照做了去。
只听王兰芝闷哼一声,薛妙便问,“按下的当口和手离开的时候,可有痛感?”
香儿摇摇头。
薛妙神色凝了下来,没有高热,没有麦氏点压痛,排除肠痈之症。
薛妙再问,“有无后腰绞痛,溺下带血?”
香儿继续摇头,“仍是无。”
排除泌尿系统结石。
“本月月事晚了几日?”
室内静默下来,片刻之后,王兰芝咬住唇,难为情地伸手比划了下,香儿面色微红道,“迟了五日。”
心中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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