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潭一时还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闹到要绝交的地步,赶忙道:“邵兄,邵兄,有话好好说,此事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不要再提这样伤感情的话了。”
邵瑜却不给他机会,冷着脸道:“郑兄不必再说了,你明明知道,我这个人最看重家人,大哥大嫂待我恩重如山,你却这般害我侄女,险些令大哥与我反目,其心可诛!”
邵瑜这话一出,周围原本还有心相劝的书生立马止住了心思,他们心下想着,若是这门亲事真的结成了,最后导致邵瑜侄女生活不幸,恐怕结果真如邵瑜所说,最终兄弟反目。
更有心思浅的书生,觉得郑潭心思恶毒,不免当场就离他远了几步。
郑潭有心反驳,偏偏邵瑜此时一脸气愤的模样,外加那些斩钉截铁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他先前意图结亲又是铁证如山,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邵兄,不就是银子吗,我知你一心向学,你若家中实在无银,我可以先支援你一些,不需要你卖侄女,只要言语一声便可!”
县学里一个有些肥胖的书生开口说道。
这书生名唤张金伦,他身上只有一个童生功名,但家中行商,十分富庶。
也正是因着他家中行商之故,他在县衙里颇受了一些学子排挤,属于边缘人士,此时仗义开口,本就存了卖好之心。
邵瑜也没让他失望,拱手朝他一谢,开口道:“张兄好意,我却不能失礼,我确实有意参加此次乡试,也确实囊中羞涩,便也不与张兄客气,还请诸位同窗做个见证,我想写下借据,商定还款期限与利息。”
张金伦原本都打算这钱打水漂了,没曾想邵瑜这般郑重,显然是打算还钱,这样一来他倒对邵瑜多了几分好感。
“邵兄真乃君子之风。”。
同窗们夸赞完邵瑜,顺便还要隐晦的看一眼郑潭。
郑潭心下暗恨,暗道自己此次乡试,一定要将邵瑜恶狠狠的踩在脚下,不然如何报今日之仇。
邵瑜怀里揣着银子,背上又带着不少东西,路过一处宅院的时候,恰巧看到方慧娘被一个三十虽左右的妇人推了出来,一篮子青菜也被直接扔了出去,青菜散落了一地。
说是推,实际与“赶”无异。
第3章 农门状元(三)
“大姑娘,你如今是秀才娘子了,家里还要仰仗你呢,怎么能反过来拖累家里呢,你出去看看,哪家的姑娘嫁人了不是帮扶娘家,你倒好,反过来想寻娘家的好处贴补夫家。”那妇人说完,方慧娘羞的低下了头。
妇人插着腰大声说道:“你爹将你嫁给邵家,可不是指望你回来要银子的,你孩子都生了,也该懂点事了。”
两人这一番拉扯,已经有不少人围着指指点点了。
方慧娘木讷,半分不敢言语。
妇人见她这般,神情更是得意,抬眼看见路过的邵瑜,斜眼说道:“哟,邵秀才也来了,好好的秀才公,也要吃娘子家的软饭吗?”
正蹲在地上拾起青菜的方慧娘顿了顿,怯怯抬头,望向邵瑜:“相……相公。”
邵瑜朝着那妇人看了一眼,喊道:“岳母。”
那妇人是方慧娘的继母张氏,方慧娘生母难产而亡,方父便续娶了张氏,张氏过门一年便生下一对龙凤胎,又过两年再生一女,方父本就失望于方慧娘不是个男孩,有了小儿女之后,方父就更不在意方慧娘了,待方慧娘长到十八岁,听了张氏的瞎话,随意的将她嫁给了邵瑜。
邵瑜考上秀才的时候,结亲的人踏破了邵家的门槛,但原身那时候心气高,一心想在中举后迎娶官家小姐,哪知几番中举不成反倒蹉跎了下来,而后眼见他年纪越大,邵大郎夫妇又迟迟生不出孙子来,邵家二老这才着急了。
只是邵瑜几番中举,大多因身体不适而不成,传来传去倒传成邵瑜是个病秧子,这么一来,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跟邵家结亲。
而方慧娘的继母显然不是个好心的,方父本不想跟邵家结亲,但张氏一番舌灿莲花,以邵瑜年少便考中秀才,日后定然大有作为,方慧娘年纪大了不好寻人家为理由,说动了方父,这才结了亲事。
原身成亲后,方父对他热切了一阵,而后张氏又一番挑拨,将原身是个病秧子的事告诉方父,方父便冷了下来,只当自己白送了一个女儿,对于原身也越加敷衍,原身几番上门借银子,都被方父寻了理由避而不见,久而久之,邵家也就明白了方家的意思。
邵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眼前这一幕,他上前扶起方慧娘,朝着张氏道:“岳母不喜这些小菜,随手送人便是,何必丢弃,我娘子虽非岳母亲生,但她总归叫了您这么多年娘,您不愿意借银子直说便是,何必这般折辱她?”
“原来不是亲生的啊,难怪这么凶……”围观人中有妇人低声说道。
张氏见形势逆转,立马开口说道:“大家评评理,哪有出嫁的姑娘,张口回娘家开口借三十两银子,这是要掏空娘家的家底填补婆家的漏洞啊!”
围观群众都是墙头草,听这么一说,又觉得张氏说的有道理。
邵瑜也不着急,闲闲说道:“岳母,你脖子上如今还戴着我那早逝的亲岳母的陪嫁呢。”
那个金项圈看起来沉甸甸的,至少值四五十两银子。
张氏一急,吓得赶紧捂住脖子上的金项圈,辩解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可不是那死鬼的,这是我前日才打的!”
邵瑜笑了笑,说道:“也许是小婿看错了吧。”
“有钱打金项圈,却没钱借给原配的女儿,果然是后娘啊。”围观群众中有人说道。
“你们知道什么,我那大女儿结了一门好亲,我这个当娘的,总要打点首饰装门面,省的在亲家面前失礼!”说道一门好亲,张氏还颇有些得意洋洋,她那女婿家里在府城做生意,很是富贵。
“岳母,亲戚之间帮忙本就是情分而非本分,此次娘子厚颜上门借钱,是她的不是,她临行出门前,家母已知她此行注定无果,但还是没有阻止她,原因无他,家母知她想念家中亲人,因而便由了她去。”
邵瑜这般,显得邵老太是个疼媳妇的婆婆,而张氏是个势利眼的继母。
他顿了顿,接过方慧娘手中的篮子,接着说道:“家中贫寒,无甚好物,这些青菜是娘子晨起后,蹲在菜地里仔仔细细筛选了一个时辰方才摘出来的,岳母不喜我家娘子,又嫌弃我是个病秧子,不愿与我邵家有过多牵扯,这一篮子青菜不接便是了,何必这般糟蹋。”
方慧娘扯了扯邵瑜的衣袖,想说这青菜她哪有摘的那般仔细,邵瑜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便不敢说话了。
“是啊,总归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扔了多让人寒心。”一个老者低声说道。
张氏被众人盯着烦躁,索性也不装好人了,一叉腰,怒道:“你是读书人,道理都是你们的,我说不过你们,但今天任凭你说破了天去,我也不会借银子给你们使。”
邵瑜叹了口气,朝着方慧娘道:“慧娘,岳母如此说,日后回娘家就只当走亲戚,勿要再提银钱之事。”
方慧娘神情为难,说道:“可相公乡试怎么办?”
“无妨,我已经有了办法。”邵瑜顿了顿,朝着张氏问道:“这般,岳母可满意?”
张氏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们说话可要算数。”
邵瑜并没有说什么“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张氏这人虽然势力刻薄,但也真没做什么坏事,借钱本就是情分而非本分,邵瑜言语挤兑了一番,已然找回了场子,没必要继续乘胜追击。
而在家中翘首盼望方慧娘的邵老太,没想到竟然会连邵瑜一起给盼回了家,老太太有些担忧的问道:“瑜儿怎么回来了,可是县学里出了什么事?”
邵瑜往常回来,都是县学里花销不够了,回来要钱,邵老太一想到如今家中的情况,就觉得止不住的发苦。
邵瑜笑着说道:“乡试在即,继续待在县学里也无甚进益,不如回家里来看书,反倒清静。”
邵老太见此,心下一酸,县学里那么多老师,怎么会不能好好读书,她心下猜着,多半是邵瑜怕费钱,这才回家了。
邵老太一时觉得内疚,一时又欣慰与小儿子终于懂事了,转而双目期盼的看向方慧娘,看着儿媳照旧提着的一篮子青菜,心底便“咯噔”沉了下去。
方慧娘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看邵老太。
邵老太神情失望,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邵瑜开口说道:“县学里有个同窗,听了我的事,借了我三十两银子。”
邵老太和方慧娘同时朝他望去,就见邵瑜从背上的书篮里拿出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来。
邵老太大惊,赶忙将他从院子里拉扯进了屋内。
第4章 农门状元(四)
“你这个同窗……你这个同窗……”邵老太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自邵瑜求学以来,邵老太也算是见惯了人情冷暖,邵瑜中秀才时奉承她的人很多,邵瑜屡试不第时讥讽她的人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