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容遮不住暮气的脸,便是画得再精致看在老国公的眼中除了惊悚,再无美态。人说死前回光会返照,他心中隐有猜测,朝着她走去。
她笑着,像以前一样。
“您来了。”
他慢慢松开长随的手,一步步走得艰难。
眼看着他进了屋,她斟茶倒水,一如从前。
“国公爷一定乏了,妾给您捏捏吧。”
不待他拒绝,她已经捏了起来。力道自是不如从前,花露的香气也遮不住散发出来的药味。好在他现在五感也不如过去,又闻惯药味,倒是不觉得难闻。一时之间也不知是什么心思,竟然没有将她推开。
“妾记得当年进府里,是国公爷对妾说让妾不要害怕。国公爷您是知道的,妾在娘家时,就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父亲母亲事事为嫡姐打算,我们这些庶出的女儿不过都是棋子,是要给嫡姐嫡兄的前程铺路的。”
“自妾记事起,府里的下人根本不把妾当人看,冷饭和辱骂是常有的事。打从进了国公府,妾便觉得自己掉进了福窝里。这些年国公爷您对妾好,妾知道。妾常常想,能陪在国公爷您的身边侍候您,是妾前世修来的福气。妾多想安安分分的一辈子服侍您,可是很多事情由不得妾。”
老国公闭目表听着,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人,还有那个跟进来的长随。冷姨娘在娘家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很多人家的庶女都是这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不说话,冷姨娘的手没停。
“妾知道,您恨妾。可是妾也不想的,他们用舟哥儿兄妹几个的命威胁妾。妾心里有您,对他们所求之事多有阳奉阴违,若不然…”
老国公的眼蓦地睁开,一把推开她,浑浊的眼里全是愤怒。
“好一个身不由己,我还要感谢你不成?”
“国公爷…都是妾不好…是妾不好…”
冷姨娘缓缓坐在地上,无声流着泪,“妾自己知道,妾要走了…以后都不能陪着您,您一定要好好的…”
老国公听到这句话,满腔的恨成了惊慌,他想去扶她,她无力摇头,“国公爷,您不要对妾这么好,这一切都是妾罪有应得。他们见妾不能成事,是不会再留着妾的命…妾自知罪孽深重辜负您的宠爱…妾愿用自己的命,换国公爷您的寿…”
“你…你别说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冷姨娘流着泪,哀伤地看着他,“不用了…没用的…妾只想和您多呆一会儿…您能不能抱抱妾,像以前一样…”
任何男子,面对曾经宠爱的女子临死之前这样的要求,怕是都会依从的。老国公抱不动她,只能用手托着她的身体。
她似乎很满足,脸上带着幸福的笑。
“真好,国公爷您的心里还是有妾的,妾只恨自己命不好…不能托生做嫡女…您能不能…能不能让妾好好看看,妾想记住您的样子,来生当牛做马还您的恩情…”
染着蔻丹的手捧着老国公的脸,像是要把他深深看进脑海中,她慢慢凑近,抹了口脂的唇眼看着就要和他的碰在一起。突然那长随一个箭步过去,一脚将她踢开。
她立马咳血不止,愤恨地瞪着那长随。
老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怔神着被长随快速扶起。
“国公爷,小心她唇上有毒!”
老国公这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地咳血的冷姨娘。冷姨娘的神情不复方才的哀伤温情,变得扭曲可怕。
他身体一软,差点倒下去。
“…贱人…贱人…”
冷姨娘的目光变得充满挑衅,像看笑话一样的看着他。他恐惧的心顿时被愤怒所取代,手扬得高高的。
“楚经天,你就是个软蛋怂包,我真是瞎了眼才相信你会让我的舟哥儿承爵。早知有今日,我就不应该留着你的命!我真的好恨哪…好恨哪!”
“贱人…贱人…来人哪,快,快把这贱人给我…”
那长随死死拉着他,“国公爷,您可不能过去啊,小心有诈!”
老国公的手慢慢垂下来,他在那个状若崩溃的女人眼中果真看到了一抹算计。这个贱人,当真想拖着他一起死。
“咳…咳…你…”
被人识破伎俩,冷姨娘的眼神慢慢黯然,整个人像被抽光所有的力气,像是极速枯萎的花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面如死灰。
“不用麻烦了,我呀…不用你们动手…”
她说着,咬了一下唇,不多时猛然吐出一大口血,整个剧烈抽搐几下然后便不动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神看着老国公,瞪得大大的。
老国公吓得不轻,这贱人的唇上真有剧毒。幸亏他留着心眼,不敢与她独处,否则自己方才就已经着了道。
“快…快拖下去,丢得远远的…”
“国公爷,她是中毒而亡,尸体还是烧了的好。”
“…咳…依你,赶紧去办吧。”
说完,他再也不想多留,也不敢多看一眼。
冷姨娘的死,并没有引起任何的波澜。大房三房那边一个人都没有过来,仿佛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她的尸身没有安葬,而是一把火化成了灰。
卢氏听闻此事,长长唏嘘一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很快便到了大婚当日,明语早早便起来,亲自跑了一趟厨房将采买回来的食材过了一遍,仔仔细细叮嘱厨房的管事和下人,务必不能有任何差池。
锦城公主明确表示过,婚后会住在国公府。这件事情不用说,在京中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议论之声。
两人大婚后住的是卢氏以前的院子,名为春晖院。院子一早就在修葺中,原就是为了给楚夜行成亲后住的,时间倒是能跟得上。
明语做为两人的女儿,自是比任何人都要上心。大到厨房菜式,小到园子里的装饰,一一亲自过问。
卢氏欣慰不已,放手交给她,不时与安嬷嬷感慨几句。
虽说是二嫁,但宫里的赏赐流水般抬进国公府,足见帝后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柳皇后看重这门亲事自不用说,陛下的态度值得人玩味。
上位者一个风向,底下的官员便跟着转舵。
今日上门来贺喜的宾客之多,超出明语的想象。前院的桌凳早已摆好,因为人越来越多,明语估摸着大概,赶紧让人又多备了十席。
华氏和楚夜乔夫妻前几日便过来帮忙,一个帮助明语料理后厨之事,一个跟在楚夜行的处理一些人情往来和琐事。
女眷迎宾,卢氏带着明语。
众人见到明语,无不尽是溢美之词。明语想着前不久的国公府寿宴,那时候与现在的情形仿若一个天下一个地下,仅仅是因为身份地位的改变。
男宾从右边进,女客从左边进。
明语毫不意外看到季元欻的身影,他的眼神似乎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很快又若无其事地与其他人寒暄着。
世间之事,往来熙熙皆为名利。
他没和国公府翻脸,无非一个利字。
她心下叹息着,乖巧跟在祖母的身边认识京中的夫人姑娘们。这些人情往来,以后大抵会伴随她的一生,她得打起精神来好好学。
大房和三房都来贺喜,脸色阴郁楚夜舟,表情不善的楚夜泊,和几个面色不虞的堂弟去了男宾处。明语接待的是满脸酸色的小冷氏,以及不掩妒恨之情的楚晴柔和楚晴书,再就是缩在一边的楚晴娟。
明语对楚晴娟点头一笑,和其他人见过礼。
小冷氏看到她此时的衣着打扮和做派,再看看身边的侄女和女儿,心里堵得发慌。真是士别三日不可同日而语,谁能想到那个被接进府的贱种,最后成了国公府的最尊贵的姑娘。
酸话她是不敢再说,冷姨娘死后,不是夫君和大哥不想闹。而是公爹派人去两房传了话,说要是谁敢闹就逐出家门从族谱除名。
大哥和夫君只能忍下这口,还得挤出笑上门来贺喜。
明语打过招呼后就没理他们,瞧见一边冷眼看过来的雅郡主和冷素问,再看看没有像以前一样讨好她们的楚晴柔,心里隐约有些纳闷。
这些贵女,她一个交好的都没有。来往寒暄都是客气,趁着别人不注意时,关切询问了楚晴娟几句。楚晴娟让她不要担心,说自己一切都好,还说以前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她暗自感慨,这个小堂妹看着胆小,实则心里比谁都看得透。
等到辅国公府的人上门,她才算是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有些日子没见,柳月华的气色不是很好,思及上次承恩伯府设宴没见到对方,猜测着怕是有什么事。
柳月华和她到一边说话,说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三言两语,说得有些含糊,大意是前段时间自家祖母身体微恙,自己留在府中侍疾。
明语观对方脸色神情,觉得恐怕不止于此。不过别人的隐私,她也不好再三打探。
柳月华恭喜她,然后看向冷素问她们,以及阴着一张脸的楚晴柔,低语道:“明妹妹可是觉得奇怪,为何你那堂妹今日没有巴着雅县主和冷家小姐?”
她眨了一下眼,“柳姐姐知道?”
柳月华抿嘴一笑,眼里露出些许笑意,“冷家有意和武安侯府结亲,宫里的冷贵妃没少在陛下跟前吹枕头风。前两日,听说冷夫人还让蔡祭酒的夫人去探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