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被问及过去的事,赵姑姑总是这样避而不答。
云栖知道赵姑姑最不爱提从前的人和事,平日里绝不会刻意去追问打听。
但这一回,她实在是太好奇了,才会有方才那一问。
赵姑姑那边不肯回答,云栖并不意外,也不觉得如何失望。
既然赵姑姑不愿说,那她就不问了,但心里却免不了有所猜测。
梁公公是昌宁行宫的大总管,是行宫之中地位最尊崇的掌事宦官。
能让梁公公伏低做小,甚为忌惮的人,只可能是御前那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能在御前当差,并深得皇上倚重的,必定是很有本事的人。
而能请到这样既有头脸,又有本事的人为自己出头,赵姑姑也不是泛泛之辈。
云栖猜,从前在宫里的时候,赵姑姑应该也是个体面人。
至于赵姑姑为何会从宫里调来行宫,云栖不愿胡乱猜测,这样对赵姑姑太不尊重。
对于云栖来说,赵姑姑从前是谁,又曾经历过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赵姑姑就是她的赵姑姑,是她至亲至信的亲人。
云栖没再多问赵姑姑一句,依着赵姑姑的话,乖乖躺下了。
云栖的确是累了,头昏脑涨,筋疲力尽的累。
才躺下不久,人就睡熟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云栖一睁开眼,就见有德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专注地翻看那本看图识字的小画册。
瞧有德那一脸认真,埋头苦学的样子,云栖欣慰极了。
小画册没白画!
“记下几个字了?”云栖笑问。
见云栖醒了,有德先是一脸高兴,随即又换上了一张苦瓜脸,“师傅昨日才伤了手,今日又摔伤了腿,您可要万万保重才好呀。”
“小伤而已,不碍事。”云栖口气轻快地说,“我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挂心。”
“怎么能不挂心……”有德望着云栖,迟疑了一下,才又接着说,“师傅近来频遭祸事,怕是时运不济,流年不利,若想让一切平安顺遂,便得想个法子化解才是。我听说十里之外的青拓山上有一间普度寺,寺里的菩萨十分灵验。不如我托人给师傅求道平安符回来,师傅日|日戴在身上,便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难为有德如此关心她,还想到要托人去寺里求道平安符回来保佑她。
但这份好意,她只能心领,不能接受。
一则,她并不信神佛。
二则,有德托人求这一趟平安符,不定要打点多少银子。有德一个小太监,月钱本就微薄,除去被克扣的,以及孝敬上去的,还有日常的花销,一个月下来根本攒不下多少银钱。
这一道平安符,只怕会把有德多年积攒的家底全部掏光。
就算有德舍得,她还舍不得呢。
“你可千万别托人去求什么平安符。”云栖连忙对有德说,“这求神拜佛的事,心诚才能灵验,我不信神佛,就算身上带着平安符,各路神佛也不会保佑我,你就不要白白的费钱费力了。”
“师傅不信佛祖和观音菩萨?”有德意外。
云栖点头,“不信。”
她比较信自己。
“那……那我便托人给师傅请个道士,请道士做法为师傅驱驱晦气。”
道……道士?怎么越说越不靠谱了。
云栖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否极泰来’这个词儿你可听过?”
有德先是摇头,后又点头,“好像听过……师傅,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云栖莞尔,解释说:“这否极泰来的意思是说,坏运气到头了,好运气自然就来了。你呀,就不要惦记着为我去求平安符,也不必去想请道士为我做法的事,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就好。”
“顺其自然就好?”
云栖点点头,“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你快跟我说说,这一日之间,你记下多少个字。”
“师傅,咱们真不请个道士做法?”有德不死心,觉得还是做法好,做场法放心。
第62章
云栖摆手,表示真的不需要请什么道士做法。
有德“哦”了一声, 虽说有些失望, 可既然师傅坚持说不要, 那就不要了。
“我刚刚问你的话,你还没答呢。”云栖又柔声问了有德一遍,“这一日之间,你记下几个字了?”
有德老实答:“回师傅, 已经记下八个了。”
已经记下一大半了?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快呀。
云栖原本打算夸奖有德几句,可见有德眼底泛着一片浓重的乌青, 想必昨夜一定熬夜苦学来着。
“你昨夜几时睡的?”云栖问。
师傅就是师傅,眼真毒。
有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不记得了。”
瞧有德那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难不成是一夜没睡?
“你肯下功夫学认字是好事,却也得量力而行呀。”云栖看着有德, 语重心长地说, “你白日里还有很繁重的差事要当,若夜里总不好好睡觉,日子长了,不但身子熬不住, 当差也容易走神出纰漏。你若为学认字挨了罚,我往后便不教你了。”
“别,师傅, 你别不教我!”有德蹭的一下从凳子上跳起来, 一脸惊慌失措, “我听师傅的话!我听!”
云栖不过是想有德好好保重,不要为学认字而熬夜熬垮了身体,才故意那样说,想稍微吓一吓有德。
不想,有德竟这么大反应。
自己吓坏的人,当然要自己负责哄好。
云栖连忙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有德的肩膀,莞尔一笑道:“我信你是个听话的乖徒弟。”
见云栖笑了,有德心便不慌了,也立马跟着云栖笑了,露出一对俏皮的小虎牙。
云栖不禁感慨,有德这孩子可真好哄。
“我听说,师傅往后不用再去太平馆领差事当了?”有德问。
“是赵姑姑跟你说的吧。”
有德点头,“太平馆分派下来的差事,从来都是行宫里最脏最累的,本就不该让像师傅这样柔弱的姑娘家去做。这下可好了,师傅再也不用去受那份罪了。”
“我不去太平馆,可就没人陪你说话做伴了。”
有德摆摆手,“又不是去当什么体面的好差事,何必要拉着师傅陪我作伴。师傅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的受苦受累,我这做徒弟的高兴还来不及。回头,等我认得的字多了,再跟师傅学会算账,我便也能为自己另谋一份清闲又有油水的差事。师傅放心,等您徒弟我来日有了出息,一定不会忘记师傅,一定会好好孝敬师傅的。”
云栖欣赏有德的纯善和乐观,她打心底里希望有德能早日过上自己期盼中的好日子。
她也很乐意为此,尽上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光懂得认字不行,还得会写。你快扶我到桌边去,我教你写字。”
听了这话,有德不但没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师傅刚磕伤了腿,今儿还是好好歇歇,别再劳心劳力了,我这就回去了。”
“你不许走。”云栖拦道,“你也说我是磕伤了腿,不是磕伤了手,不耽误教你写字。”
理是这么个理,可……
“左右师傅是不能下地走动。”有德态度坚决,“之前师傅睡着的时候,一直都皱着眉头,还时不时的痛呼一声,睡得可不安稳了。睡着以后还会觉得疼,那师傅腿上的伤一定很疼很疼。”
别说,还真挺疼的,却比刚磕伤那会儿要轻多了。
可诚如有德所言,以她目前的情况,是不该随便下地走动。
这双腿她还想要,务必得好好养护才行。
其实,也不必非要去桌上教有德写字,在这儿也能教。
“有德,把你的手给我,我用手指在你手掌里写,你只要看仔细些,应该也能看会。”
有德双眼微亮,这个法子真不错,于是连忙伸手过去,却又半途收了回来。
“师傅的病还没好利索,不能太劳神了。您别多教,就教我写小册子上的头三个字就好。”
“八个。”云栖讨价还价,“就教你记住的那八个字。”
有德摇头,“五个,不能再多了。”
怕这小子一言不合撒腿就跑,到时候她一瘸一拐撵都撵不回来,云栖只好妥协。
“五个就五个,快把手伸过来。”
有德赶紧笑嘻嘻地往前凑凑,恭敬又虔诚地向云栖递上了自己的手。
……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被午夜子时的打更声惊醒以后,云栖便睡不着了。
月上中天,月光清皎而素洁。
夜风徐徐,虫鸣声声,一派宁静祥和。
可云栖的心里却无法感到安宁。
这样的月光,这样静谧又安详的气氛,让云栖想起那夜,就是她发现含冰居潜进人的那一夜。
当夜,若她能把潜入含冰居的那个人抓住,第二天,宋氏就不会遭人利用,被骗去清晖园。
宜香也不会受宋氏连累,受尽折磨,惨死于静室。
倘若她能再细心警觉一些,更早的察觉宋氏与含冰居以外的人,私下里有往来。
之后的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