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她因为景嫔娘娘过世,也因为自己骤然小产,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便请皇上放她离开皇宫,挪回昌宁行宫静养。
她刚一挪回行宫,就收到一封久违的家书。
原以为家书中会写满温柔体贴的安抚慰藉之言,谁知打开家书,满篇都是刻薄的质问与责备。
怪她无用,没能保住腹中的龙种。
责问她为何自请离宫,疏远陛下,放弃尊荣富贵。
除此以外,她的爹娘还在家书中向她讨要银钱。
说她弟弟就快成亲了,成亲以后过日子要银子,继续念书还要银子,叫她多往家捎些银子贴补弟弟。
她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从前她落魄时,自顾不暇,无法往家中捎银子,家里的日子都是怎么过得。
那封家书,从头至尾没写哪怕一句关怀的话语。
那不像是一封家书,而像是一封讨伐书,催债信。
那些在她最绝望无助时,不予以她关怀和理解,反而责备打击她的人,究竟是她的至亲还是仇人?
她已经搞不清楚了。
反观云栖,她曾经为了保全她的至亲,毅然决定舍弃的云栖。
她最最对不起的云栖,却不怨恨她,反而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她。
她真的不配云栖这般待她。
“才人瘦了。”云栖从吴才人怀中钻出来,轻轻握住吴才人的手,眼中的关怀与疼惜浓到化不开。
吴才人望着云栖,原本就发热的双眼,越发水汽氤氲。
她回握住云栖的手,“我挺好的,挺好的。”
就因为吴才人回握了她的手,云栖欢喜极了,本就微微发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打从决定要来行宫见吴才人,云栖心里就一直十分局促不安。
她是真怕吴才人会将她拒之门外,不肯见她。
云栖无法形容自己心里有多挂念吴才人,又多么想见到吴才人。
但她却不想勉强吴才人松口说见她。
可如今看来,吴才人并不是勉强见她,吴才人也是很想念她的。
她高兴,真的好高兴。
云栖与吴才人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单独相处了。
而在去年夏天之前,这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在过去的一年间,真的发生了太多事,含冰居还在,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再也听不到宋氏的琴声与萧声,见不到宋氏在院中婀娜起舞。
也再见不到宜香恬淡温顺的笑容,还有玉玢十足刻薄,但偶尔看起来也挺顺眼的脸。
云栖和吴才人心里都很难过,却又很庆幸,幸好还有故人在。
吴才人本来性子就静,话很少。
而自打从皇宫挪出来,重新住回昌宁行宫以后,本来就话少的人,每日说的话五根手指都能数过来。
这令吴才人身边新换的这批,还不太了解吴才人性子的近侍宫人很是担心,一度认为吴才人是不是患了什么失语症。
私下里还曾商量,要不要回禀宫里,请个太医过来给吴才人瞧瞧。
而吴才人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正在慢慢丧失说话的能力。
她不爱说话,也不想再说话了。
可直到今日见到云栖,她才意识到她并非不爱说话,只是身边没有她想要与之说话的人。
她想与云栖说话,只想与云栖说话,向云栖倾诉。
云栖所了解的吴才人是很沉默少言的。
一开始吴才人喋喋不休的与她说这说那,云栖心里甚是惊讶。
这还是她认识的吴才人吗?
但很快云栖就冷静下来,也回味过来。
吴才人这是太寂寞了。
云栖只管安安静静的听吴才人说话,认真去听吴才人说的每一个字。
能见到听到吴才人这样有精神的说话,真好啊。
吴才人自顾自说了很久的话,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是不是有些多。
她很不好意思的问云栖,“我是不是太聒噪了?”
云栖浅浅一笑,“我喜欢听才人说话。”
吴才人被云栖这一笑,暖的心都快化了。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云栖的头,“没话想与我说吗?”
“有,自然是有的。”云栖应道。
“那你说,我听着。”
云栖立马坐直了身子,很坦白的对吴才人说:“我心里很惦念才人,想见才人,但我此番前来行宫,并不只是为见才人。”
云栖这话令吴才人十分不解。
不只是为见她,那云栖此番前来还能有什么目的?
她猜不到。
而还没等吴才人发问,云栖就老实的与吴才人讲了太子的事。
吴才人听后怔忪了片刻,才惊讶的表示,她竟不知前几日太子曾来过昌宁行宫。
云栖解释,“陛下有意将此事隐瞒下来,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才人没听说也不奇怪。”
吴才人微微点头,感慨道:“陛下终究是最疼爱太子的,若换成别的皇子,陛下怕是不会这般袒护。”
云栖未接吴才人这句话茬,心道:一众儿子中,陛下是最疼爱太子,但这却不意味着陛下未曾伤过太子,所谓的疼爱,并不那么绝对和单纯。
“云栖,你说要去见昭怀太子妃,你预备何时去见?”吴才人问。
云栖答:“明日。”
吴才人说:“自挪回行宫住以后,我倒是与昭怀太子妃常走动,明日我带你一同去拜访昭怀太子妃,也不显得突兀。”
“那就劳烦才人了。”云栖感激。
“这还要与我客气。”吴才人说着,轻轻捏了捏云栖的手,“你放宽心,陛下与太子之间也不是没起过争执,上一回争执的尤为激烈,最终不也是重修旧好了,这回也能的。”
云栖点头,但心里却很清楚,这回不一样,与前几回都不一样。
太子从昭怀太子妃那里探听到的事或是消息,一定非同小可,否则太子殿下那样端稳持重的人,怎么可能崩溃成那个样子呢?
第373章
吴才人之前之所以自请离宫, 挪回昌宁行宫住,不单是对周遭的一切都心灰意冷,也是因为不愿再掺和进前朝后宫那些复杂的纷争。
而云栖也不希望让吴才人牵扯进这回太子的事中。
于是,在老实的与吴才人讲明, 她此番前来行宫,还另有目的以后,云栖并没有再深入的与吴才人讲更多。
吴才人并非多事之人, 云栖不讲,她亦不追问。
曾经的主仆二人,又接着话起了只有两人能懂的家常。
……
云栖刚被请进含冰居不久,接引太监就领着楚恬和进喜二人, 前往刚刚才为他们准备好的住处。
住处虽是临时准备的, 却很宽敞整洁,并且离含冰居很近。
若不是知道一行三人是北宸宫的人,又是奉圣旨前来, 昌宁行宫如今的掌事太监, 断不会命人这般殷切且周到的接待。
在随接引太监在小院里稍稍转了一圈之后,进喜凑上前,先是与那接引太监道了声辛苦, 接着自然少不了塞些辛苦钱给人家拿去喝茶。
接引太监不动声色地掂了掂,才从进喜手里接过来的银锞子, 心道:真不愧是北宸宫太子殿下身边的人, 出手就是大方。
他忙不迭的将银锞子揣好, 留下句他就住隔壁院, 有事尽管喊他,便美滋滋的走了。
待那接引太监走后,进喜立马冲楚恬一礼,请楚恬进屋歇息,由他侯在外头,等着接应云姑娘就好。
楚恬却道,云栖今夜怕是会留在吴才人那边过夜,叫进喜不必在外头苦等,若是饿了就吃点儿东西,若是不饿便回屋歇着。
进喜见楚恬面有疲惫之色,便说要打水来伺候殿下梳洗,待殿下安置以后他再安置。
楚恬摆手,叫进喜不必理会他,梳洗安置的事,稍后他会自己来。
进喜迟疑,“还是让奴才来伺候殿下吧。”
楚恬再次摆手,表示真的不必。
进喜只好点头,道了声“那殿下也早些安置,有吩咐只管喊奴才”,便退下了。
赶了整整一天的路,楚恬身上乏累,却毫无睡意。
他自行打来清水,将被故意抹黑又点了不少麻点的脸洗净,便合衣躺在了卧榻上。
楚恬睁眼盯着床顶,思绪纷繁。
他辗转反侧许久,越躺就越是精神,索性不睡了,起身去了院里。
隔壁屋已经吹了灯,进喜显然是睡下了。
小院里安静异常,耳边偶尔响起几声虫鸣,以及夜风轻轻吹过树叶的声音。
小院的中央栽了一棵树,是一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
这棵梧桐树长得很好,甚至有些过于好了。
一树繁茂的枝叶,严严实实的遮住了那好月色。
楚恬心思一动,便徒手爬上了这棵梧桐树,捡了高处的一根粗枝坐下。
今夜的月色果然很美,楚恬庆幸自己此刻身在此处,没有辜负了这清皎动人的月光。
可遗憾的是云栖眼下不在他身边,若云栖能与他一同并肩欣赏眼前这幅美景就好了。
“殿下?”
楚恬猛地回神,循声望去,见云栖正站在院门口,仰头望着他。
见云栖竟然回来了,楚恬心中欢喜不已,立刻就要起身从树上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