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在这儿白费一番口舌,倒不如去做些实在的事。
“姑娘好生靠在这儿歇一歇,我去去就回。”说罢,又回了前头。
云栖并未听常禄的话,一动不动地靠着栅栏旁烤火。
待常禄走远以后,云栖便扶着一旁的栅栏跪坐起来。
她双手捧起一旁一口也没动过的温水,将碗中的水缓缓洒在身前的空地上。
她心里有千言万语,但临了只说了五个字,“云栖,送你们。”
当常禄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白粥回来时,云栖已经重新倚坐回栅栏旁。
因云栖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腿间,常禄看不清此刻云栖脸上的神情。
但总归不是在笑的。
云姑娘生得很好看,像这样好看的人,笑起来该多美啊。
可惜他没福气瞧云姑娘笑上一笑。
心中觉得甚是遗憾的常禄走到栅栏前,俯身蹲下,正预备唤云栖来喝粥,却突然发觉云栖的肩膀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云姑娘这是在哭吗?
一时不太确定的常禄,又默默观察了云一小会儿。
人的确是在哭。
要知道,强忍着不出声的哭,可比放声大哭累得多。
他是有经验的。
这宫里几乎所有的宫人,也都有过这种经验。
以云姑娘如今的身子,哪受得住这种累呀。
于是,在几番犹豫之后,常禄清了清嗓子,温声与云栖说:“姑娘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左右眼下这地牢里就只有你我两个活人。你放心,地牢的墙厚着呢,一丝声音也传不出去。”
云栖听了这话,静默了片刻才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湿漉漉的小脸,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云栖泪眼朦胧地看向常禄,用近乎乞求的语气问他:“常公公能否告诉我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景嫔娘娘,还有吴才人究竟……这一切究竟是什么回事?”
此刻的常禄连肠子都悔青了,他刚刚就不该嘴快,将那二十一人的死讯告知云姑娘。
他如今已经分辩不清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了。
那索性就什么都别说。
“等明日一早王旻公公过来以后,自然会为姑娘答疑解惑。”
“王旻公公?”
云姑娘今早不是曾苏醒过吗?可瞧云姑娘这神情,仿佛并不清楚王旻公公这些日子每日都来给她送药喂药的事。
兴许是当时云姑娘刚醒,精神恍惚,没认出那是旻公公?
于是,常寿连忙将这几日,王旻是如何天不亮就巴巴赶来,亲自喂云栖喝药,又是如何交代他要好生照料云栖的事,与云栖详细讲了一遍。
云栖就知道赵姑姑和醒公公他们见她身陷囹圄,一定会想办法保住她,救她出去。
云栖心里深感安慰。
但安慰过后,心底又升腾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之感。
王醒公公在这皇宫里,也算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
而自事发至今,已经过去六天了,王醒公公却还没想到办法救她出去。
她还有命活着从这里走出去吗?
云栖是不怕死的,但她却并不想死。
她怎么舍得让那些疼惜她,想要她好好活着的人,为她的死而痛心难过呢?
就算活下去这件事,与她来说很难很痛,她也想要活下去。
云栖看得出,常禄明显不愿与她多解释她迫切想要弄清楚的那些事。
既然人家不愿意,她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于是,云栖便未再追问。
在谢过常禄以后,便双手接过常禄从栅栏外递进来的那一小碗清粥。
云栖握紧碗中的勺子,舀起一勺粥就往嘴里送。
听常禄轻呼一声“小心烫”,她才想起来吹一吹。
已经将近六日没吃东西了,突然吃了东西,肠胃反而有些不适。
但云栖还是将碗中的粥,一滴不落的全都吃干净了。
吃了东西才会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活下去,而她想活下去。
“要不要再吃一碗?”常禄问。
云栖答“已经吃好了”,并再次向常禄道谢。
“才刚过子时,到天亮还早呢,姑娘睡一会儿吧。”常禄好心道。
云栖微微点了点头,却并不想睡。
她已经连着睡了五六日,已经睡得太久了。
常禄原本是打算收起两只空碗,回前头去的。
但在几番犹豫之后,他最终选择盘膝坐在了牢门口。
见云栖看向他,常禄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地牢里就这么一个炭盆。”
云栖听了这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解下披在身上的毯子,从栅栏的缝隙间递出去,说地上凉,叫常禄铺在地上垫一垫。
常禄连忙摆手,说他不冷,叫云栖赶紧把毯子披回去。
云栖上半身也是不太冷的,因为她身上还穿着景嫔之前赏的那件水貂皮的小袄。
在几番推让之后,那毯子最终还是重新披回了云栖身上。
两个人隔着一道栅栏,守着一个炭盆,各自安安静静的烤着火,谁都没有再说话。
常禄时不时的瞄上云栖一眼,而每一次瞄,云栖都在哭。
无声落泪。
常禄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竟然可以有这么多眼泪。
像这样一直哭下去,云姑娘的眼会不会哭瞎呀?
常禄深深觉得,比起醒着,云姑娘还是睡着比较好。
至少对眼睛更好些。
盆中炭火冒出的灼灼热气,烤的常禄直点头,几次险些睡过去。
但常禄不敢睡,他心里总觉得不大安生,生怕自己一睡着,一栅栏之隔的云栖就会出事。
于是,常禄又起身回了前头。
片刻之后,他抱着一只小酒坛回来了。
皇宫之中,是明令禁止宫人们私下里随意饮酒的。
大伙儿不敢明目张胆的喝,只能偷偷的喝。
在调来暴室之前,常禄是不饮酒的。
他是在调到暴室当差以后,才跟着前辈们学起了喝酒。
自然,他们暴室的人之所以都爱饮酒,并不只是为寒冬腊月,值夜的时候以饮酒来暖身。
他们饮酒,并不分春夏秋冬。
他们饮酒,主要是以饮酒来助眠的。
这世上生来就冷酷残暴的人,还是在少数。
当午夜梦回之时,那些曾被他们严刑拷打到血肉模糊,甚至活活折磨死的人,便会纷纷入梦。
若不借着酒力,他们很难安睡。
因此,在暴室当差的,几乎全都是酒徒。
要靠着饮酒,才能一觉睡到天明的酒徒。
常禄揭开小酒坛的盖子,并不像平日里那样大口大口喝的又急又凶。
他只是将小酒坛捧到嘴边,浅饮了一小口,不为助眠,只为提神。
“常公公,能给我喝一口吗?”
常禄得了这话,微微一怔才转过头,见云栖正眼巴巴地盯着他和他手中的小酒坛。
常禄不确定,以云栖这副病弱的身体究竟能不能喝酒。
他只知道,在云栖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他根本没法拒绝云栖的任何请求。
于是,常禄忙翻起一截干净的袖口,擦了擦小酒坛的坛口,才将小酒坛递给云栖。
“不是什么好酒,云姑娘凑合着喝几口吧。”
云栖与常禄道了声多谢,才接过小酒坛来。
才不管什么借酒浇愁愁更愁,只想一醉方休。
第308章
云栖并不懂酒, 品不出这坛酒的好坏。
她只是感觉到一口冷酒入喉,又辣又苦,不禁打了个寒颤。
在短暂的颤栗过后,又感觉口中烫的像着了火。
这簇火从嘴里一直烧到喉咙, 再一路烧到了胃。
在这般刺激之下,云栖本就缩成一团的身子,缩得更小了。
片刻之后, 缓过劲儿来的云栖,也学着常禄之前的样子,翻出一截干净的衣袖,擦了擦坛口, 将小酒坛还了回去。
常禄接回酒坛, 捧到嘴边,痛饮了一大口。
仿佛他饮下的并不是辛辣的烈酒,只是一口滋味清冽的冷茶。
“还喝吗?”常禄扬了扬手中的小酒坛, 问云栖。
见云栖点头, 常禄立刻擦干净坛口,又将小酒坛递了过去。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的轮换着喝, 不多时酒坛子就见底了。
云栖其实并不胜酒力。
她原本是饮三小杯酒,就能醉的晕头转向, 不分东西的人。
她方才饮下的那些酒, 少说也够装七八小杯了。
而她此刻却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反而因为喉咙和胃里火烧火燎的疼, 整个人越发清醒起来。
她分明记得, 前不久她去魏府吃魏夫人寿酒那天,席上她只不过才饮了一杯,就头重脚轻,晕晕乎乎……一想到魏府,云栖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虽然她只去过两回魏府,与府上众人接触都不多,但她看得出来,对于府上一众人等来说,景嫔不仅是魏府的荣耀,是当朝景嫔娘娘,也是魏府的女儿,是他们无比珍爱的家人。
魏夫人自不必说,张口闭口都是景嫔娘娘安不安好。
府上两位尚未出阁的千金,景嫔的两位庶妹,也极其敬重并关心景嫔这个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