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六殿下似乎比上回见时又长高了一些。
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六殿下应该是真的长高了。
话说,她这个年纪应该也是长个子的时候。
可她怎么就没见长呢?
倘若她能再长高一些,就能毫不费力地把伞举过六殿下的头顶,不必让六殿下特意迁就体恤她。
六殿下可是千尊万贵的皇子,打小身边就围着一圈宫人,前呼后拥的伺候着。
六殿下一定没自己撑过伞,更不曾为别人撑过伞。
而眼前的六殿下,却一手为她撑伞,一手又提着个食盒。
相比六殿下,两手空空悠然走在伞下的她,似乎更像主子。
“殿下,您累不累?”云栖问。
“不累。”楚恬答。
不但不累,还越走越有劲,越走越精神呢。
“是是是,殿下一点儿都不累。”常寿赶着说,赶着往云栖身边凑了凑,“云栖姑娘别看我们殿下胳膊细,却臂力超群,这都是在崇武馆拉弓射箭练出来的。云栖姑娘不知,我们殿下箭射的可好了,那是箭无虚发,百发百中,还都是正中靶心。陛下还曾亲口夸过我们殿下的箭术呢。”
“殿下,您真厉害!”云栖望着楚恬,双眼闪闪发亮。
世上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心上人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
楚恬心里欢喜,却又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箭术没常寿说的那么好,却也不差。那个……与拉弓相比,撑伞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你放心,我不累。”
“嗯。”云栖点头,心道:真想亲眼看看六殿下弯弓射箭的英姿啊。
撑伞的活她是抢不过六殿下了,提食盒的活她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殿下,那个食盒让我来提吧。”
这个食盒里装的可是云栖对他的拳拳心意。
楚恬摇头,“我想自己提。”
“殿下又为我撑伞,又帮我提食盒,我心里过意不去。”云栖说。
“你这是在与我客气?”楚恬问。
云栖被问的一愣,“是……敬重。”
“在你眼中,我是那种高高在上,不好亲近的人吗?”楚恬又问。
在云栖眼中,六殿下的确是高高在上,但却是很好亲近的人。
云栖立刻摇头。
“往后你在我面前更自在随意些吧,你别把我当皇子,就像待有德那样待我就好。”
啊?这怎么能?
云栖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敢。”
“你敢。”
“我不敢。”
楚恬心里有些失落,怅然道:“你待有德似乎格外的亲近,格外的好。”
云栖一笑,“殿下这样说,是因为殿下没见过我对有德发火的样子。”
“你会发火?”楚恬不信。
是人都会有喜怒哀乐,都会有生气发火的时候吧。
六殿下竟然觉得她不会发火?
“不瞒殿下,我发起火来可吓人了。”
楚恬望着云栖,温然一笑,“觉着你生气起来也一定是好看的。”
楚恬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了。
话已出口,他才意识到他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轻浮。
于是,连忙向云栖赔罪,“是我唐突了。”
云栖红着脸,“殿下夸我,我高兴。”
楚恬的心“砰砰”直跳,他的小云儿可真好啊,世上再没有比小云儿更好的人了。
楚恬不由得将本就放得很慢的脚步,放得更慢了些。
他真想跟云栖像这样肩并肩的一直一直的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分开。
第124章
任楚恬脚步放的再缓再慢, 他与云栖还是肩并着肩地走到了归燕阁的大门外。
云栖冲楚恬一礼,“就送殿下到这儿了,奴……我告辞了。”
楚恬将手中的伞递给云栖,“这伞是我的,你用完以后要还我, 明日我还会在那个时辰经过那个地方。我……等你。”
云栖接过楚恬递来的伞, 盈盈一笑,“明日我把伞带去还给殿下,殿下也要记得把食盒还我。”
“嗯。”楚恬点头, “你一定要来, 否则这食盒也归我了。”
“好。”云栖应下。
心道:就算明儿外头下刀子, 她也一定会按时赴约。
“那我回去了。”
“雨天地滑, 你慢些走。”楚恬嘱咐说。
云栖点头, 撑着伞转身走入了雨中。
“殿下, 云栖姑娘已经走远了,左右明儿还能再见着, 您就别再看了。”常寿劝道。
楚恬却不肯听常寿的劝,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云栖彻底消失在归燕阁门前那条长街的尽头,楚恬才与常寿一道, 撑着那把破伞转身进了门。
楚恬到时,四公主楚意一如既往的站在南窗下的书案前练字。
“外头下那么大雨, 六弟怎么巴巴地跑来了。”楚意放下手中的笔笑问楚恬, 见楚恬手上提着个食盒, 又道,“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闻言,楚恬下意识的将手中的食盒往背后一藏,“这个是别人送我的。”
“别人?”楚意问,“云栖是别人?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楚恬微讶,“四姐怎知这是云栖送的?”
楚意也不卖关子,笑答:“思书刚刚都瞧见了,说是瞧见一个小宫女与你同撑一把伞过来,说你和那个小宫女站在大门外说了一会儿话,还说你一直在瞧着人家笑。
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你待你宫里那些熟悉的宫女都一向是寡言少语,敬而远之。
怎么可能跟陌生的宫女同撑一把伞,还相谈甚欢呢。
我就猜到,那个与你同撑一把伞的小宫女,一定是云栖。
你说你,都把人领到门口了,怎么也不把人领进来。
上回在永宁轩,我与云栖那一面见的实在匆忙。
我早就想跟她再见一面,坐在一处好好说上几句话了。”
楚恬何尝不想请云栖跟他一道进归燕阁来坐坐,让他四姐好好看看他的小云儿是多好多好的一个人。
但是,“不方便。”
楚意听了这话,不由得轻叹一声。
她六弟这听来轻描淡写的三个字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无奈,她懂得。
“唉,这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日子,究竟何时是个头啊。”
楚恬淡淡一笑,没接他四姐这句话茬。
他往案前凑了凑,低头认真的欣赏起他四姐刚写好的字来。
“四姐在抄经?”
楚意点头,“再过几日便是阿弈的生祭,我想抄几卷经文拿去焚化,以寄哀思。”
“若我没记错,姐夫的生祭正好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那天。”
“是,难为六弟还记得这些。”
“等那天中秋宫宴结束以后,我陪四姐一同祭奠姐夫。”
“六弟的好意我心领了。”楚意望着楚恬说,“阿弈他虽然是我的驸马,是我的夫君,却仍然是我们楚氏皇族的臣子。依照祖制宫规,我不能在宫里祭奠他。若被人发现我在宫里偷偷祭奠他,还不定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我心里有他就好,不必拘泥于这些形式。”
楚恬听完这话,微微点了点头,“那我也回去为姐夫抄几卷经文,以寄哀思。”
“六弟有心了,我代你姐夫谢谢你。”楚意冲楚恬淡淡一笑,又转头望向了窗外,“今儿这场雨下的可真及时,及时盖住了这宫墙内冲天的血腥气。”
“四姐都听说了?”
“那么大的事儿,想不听说都难。”楚意说着,又转头望向楚恬,“六弟说,父皇会杀了淑妃吗?”
“不会。”
“我也这么觉得。”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要替死。”楚恬忿忿不平。
“这是宫里的老传统了。”楚意应道,“主子犯了错,奴才便要跟着主子一起受罚,且挨的罚比主子还要更重些。
名曰身为奴才,没有好好劝谏主子,任由主子行差踏错,该罚该死。
这种理由实在荒谬可笑,荒唐至极。
我就问问,这宫里有几个奴才敢对主子的决定指手画脚。
若真有这样的奴才,只怕也早就以不敬主上的罪名,被拖出去打死了。
父皇总是训诫后|宫众嫔妃,训诫咱们这些儿女,要咱们善待宫人。
数年前,父皇因方婕妤妒恨一宫女,用滚水烫废了那宫女的一双手,便下旨将方婕妤贬为宫女,让方婕妤受尽折磨而死。
不久前,父皇又为贤妃逼死一个舞姬,罚贤妃禁足,到如今还没解贤妃的禁足。
像这样的事,林林总总还有不少。
父皇让我们善待宫人,自己也有以身作则。
可为什么又能一气之下,下旨杀光淑妃宫里所有无辜的宫人。
六年前的那天,父皇更是命人在一夜之间杀光了凤仪宫和毓秀宫两宫几乎所有的宫人,那少说也有一百多人。
我实在看不透,父皇他究竟是仁慈,还是暴……”
“四姐。”楚恬打断了楚意的话,“四姐要不要尝尝云栖亲手做的豆沙卷?”
楚意自知失言,但心中却无半分懊悔。
方才那些话,并不是她一时冲动才说的,那都是她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