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志芃也不喊疼,只盯着顾君昊手上的两盏灯:“猴将军,骑马!我要这盏灯,爹爹我想要这盏灯。”
宋含秋这时也抱着次子沈志承追了上来,讪讪地道:“刚才芃哥就想要这盏灯,结果他爹猜不对灯谜,没能给他赢回来,他就一直惦记着,刚才远远地看顾大人把这灯赢走了,竟说都不说一声扭头就跑,吓死我们了。”
街上的灯倒是有很多适合孩子玩的,做成了兔子金鱼等可爱又有趣的样式,偏偏沈志芃都不喜欢,就喜欢这盏画着“马上封侯”的灯。
可这灯是猜对灯谜的彩头,那摊主不卖,他们也无法,只能硬把孩子带走了,说改日给他买一盏一样的回来。
谁知这小家伙一扭头看见别人赢走了,立刻就跑了过来。
“既然芃哥喜欢那就给他吧。”
阮芷曦这时也走了过来,笑道:“我们本就是出来随便走走,有没有这盏灯也无所谓,他喜欢就拿去好了。”
沈志芃认识阮芷曦,扭着身子从自己父亲怀里钻了出来,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腿:“谢谢阮姨。”
阮芷曦咯咯地笑,摸了摸他的头,带他去给顾苍舟和周氏请安。
两家人后来索性一起逛,几个女眷带着孩子一起走,顾苍舟则跟两个晚辈一起,聊一聊朝中近来发生的大小事宜。
眼看着天色渐晚,灯会将散,孩子们也都渐渐有了困意,他们这才准备各自回府。
谁成想,正准备让人把马车赶来时,街边一家酒楼在门口搭建的彩棚忽然倒塌,竹竿带着各色彩绸哗啦啦地掉落下来。
沈枞一家离彩棚稍远,顾君昊正站在这边与他辞别,忽然听到身后一阵惊乱的动静传来,一回头就见竹竿带着被点燃的彩绸向自己母亲砸去。
“娘!”
他惊呼一声冲了过去,可是即便动作再快,想立刻赶到她身边也来不及。
眼看着那竹竿就要砸在周氏头顶,却是她身旁一人惊呼一声“小心”,然后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自己却被竹竿砸中,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顾君昊一颗心都挂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一瞬间甚至没认出那人是谁,冲过去后一把将周氏拉了起来。
“娘,你没事吧?怎么……”
话没说完,就见周氏狼狈地爬了起来,看向那堆掉落的还在燃烧的竹竿。
“芷汐……芷汐!”
顾君昊这才回神,听到有人在惊惧大喊:“少夫人,少夫人!”
躲过一劫的顾苍舟亦是脸色煞白,用力推了推他。
“快!快去把汐儿救出来!”
周遭乱成一片,哭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顾君昊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几个下人一起把阮芷曦从竹竿下翻找出来,又怎么一路回到家的,只知道阮芷曦的衣裳上有好几处烧灼痕迹,肩头尤其明显。
听霜听雨自己也受了伤,却顾不得这些,红着眼睛守在她身边,按照处理过烧伤的下人说的,先将她的衣裳用剪刀剪开一点点揭下来,等着待会太医来了给她处理伤口,免得时间太长这些衣裳跟伤处彻底粘连在一起了。
剪刀划破衣料,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两个丫鬟小心翼翼的处理着,顾君昊呆站在一边,两耳嗡嗡。
上辈子出过这样的事吗?中秋灯会的彩棚倒塌过吗?伤过人吗?
好像是伤过的……但不严重,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他处理的,所以他没太在意,也没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在今日出门之前,他甚至一点都没想起来。
他若想起来了,说什么也不让爹娘去灯会的。
可现在……
现在爹娘已经去过了,还险些出了事,是……是床上的这个女人,救了他娘。
顾君昊迷茫的视线渐渐清晰,落在那个因为痛楚而皱紧了眉头的女人身上。
丫鬟剪开了她的衣裳,露出肩头一片伤痕,以及大片白色肌肤,对比之下更显得伤处触目惊心。
他下意识上前两步,却又忽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
这已经不是他的妻子了……
虽然她还是用着阮氏的身子,但她已经不是阮氏了,那……
顾君昊赶忙挪开了视线,不敢再看,慌乱的从房中退了出去。
非礼勿视,既然已不是他的妻,那……那他怎能再这样看着她呢?
他在廊下走来走去,焦急地等着太医,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总算看见周氏带着吴哲急匆匆赶了过来。
周氏面色焦急,眼眶泛红,一路都在跟吴哲说着什么,走进汀兰苑看到他后却面色一变。
“你在这做什么?”
顾君昊:“……我……”
“你媳妇刚刚救了你娘!你现在却把她扔在房里不闻不问自己跑到外面来待着?”
“……娘,我……”
“你这混账东西!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
周氏说着不顾吴哲在场,揪着他的耳朵就把他拎进了屋。
顾君昊耳朵差点儿被拧掉,歪着脖子挣扎:“娘,你放手,你先放手……”
第39章 失礼
阮芷曦被烧伤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了镇国公府, 已经准备歇下的镇国公夫人林氏听闻之后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晕过去。
儿媳谢氏好说歹说才劝住了,没让她大晚上亲自跑一趟顾家,之后赶忙代她赶了过来, 此刻正站在床边满脸焦急地看着因疼痛而咬紧了唇, 额头上渗出层层汗珠的阮芷曦。
一屋子人大气都不敢出, 安静无声地看着吴哲给阮芷曦处理身上的伤口,直到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谢氏才忍不住低声问道:“吴太医,我小妹她怎么样了?”
吴哲没有立刻答话, 而是趁着去旁边写方子的时候小声道:“出去说吧。”
简单的几个字,登时让众人都觉得不好。
几个人一起去了外间,吴哲压低声音, 如实相告。
“诸位刚才也看到了,少夫人身上的伤虽然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因是烧伤, 即便处理的再好,痊愈后也难免会留下疤痕,尤其是肩膀, 只怕……会留下不小的印记。”
对于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很漂亮,有着大齐第一美人之称的女人来说, 身上留下疤痕是一件多么难以接受的事。
周氏与谢氏虽然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确定之后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睛。
“就没有……没有什么好用的祛疤药吗?”
周氏问道。
吴哲轻叹:“再好的药也不可能让被烫伤的地方完好如初, 所幸这处伤是在肩头,平日里到不显露。额角虽然也被烫伤了些许,但并不严重,即便留疤也不会很明显,只要……”
“脸上也会留疤?”
谢氏陡然一惊,瞪圆了双眼。
吴哲以前曾先后跟随阮劭东和阮振平父子俩去过边关,在那里见过无数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士,各种各样的伤病,其中烧伤烫伤也不是没有。
很多人留下了终身的残疾,至于疤痕更是几乎人人都有。
旁的不说,光镇国公身上就不止一处刀伤,至今每逢阴雨天,他左腿的一处旧伤还会隐隐作痛。
许是这样的状况见多了,在他眼里阮芷曦这样的伤真不是什么大事。
他想到了女子比男子更在意身上是否留下疤痕,但还是没想到她们反应这么大,怔了一下才斟酌着用词道:“只要保养得当,顶多……”
他说着看了看周围,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拿来比较,最后伸出了拇指:“顶多指甲这么大的疤。”
“这么大的疤?”
周氏也瞪大了眼,声音发颤。
吴哲:“……”
他觉得自己眼里的大小跟这两位夫人眼里的大小可能不太一样。
可这种事他也不好骗人,若是现在为了安慰他们告诉他们顾少夫人脸上不会留疤,他们转头就去告诉了少夫人本人,最后少夫人脸上却留下了疤痕,那不是更难接受吗?
他实在无法,只好换了个说法道:“往好处想,少夫人肩上那处伤不在脸上,已经很幸运了。”
若肩上的伤跟脸上的位置换了,那才真是……
周氏与谢氏光是想一想就忍不住打个寒颤,纷纷生出一身冷汗。
这么一比,现在的状况确实已经算好的了,她们心中虽然仍旧难过,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得勉强接受,齐声道:“多谢太医。”
吴哲摆手说了句医者本分,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又仔细叮嘱了些养伤需要注意的事,这才走了。
周氏让顾君昊送他出去,自己在房中对谢氏道:“都是为了我,芷汐她才……”
她说着哽咽起来,眼眶通红,打心眼里难受。
以前她虽然也心疼阮芷汐,但那多是因为她知道她夹在阮家和镇国公府之间的为难,以及她嫁来顾家确实无形中给顾君昊带来了好处,所以出于感激她也愿意善待她。
可她着实没想到,这孩子在那般危险的时候,竟会不顾自己的安危将她推开。
谢氏眼角亦是泛红,却也不能说阮芷曦不该这么做,只能叹了一声,道:“小妹是晚辈,护着夫人是理所应当的事。”
话是这么说,可她还是心痛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