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我在终南山,守着二人世界,忘记了尔虞我诈、算计人心时,一件突如其来之事,又让我回到了现实。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大唐皇帝李世民驾崩了。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难以接受的问了宫人好几遍:是真的吗?仿佛在我的心里,他是不会死的。
就在我跨入宫门的那刻,看到宫人皆身着素装,凡是能挂白色的地方,一寸也没有放过。
是真的,他离世了……
回想起半年前,那口喷出的弧状鲜血还定格在我的脑海里,今日再次相见却已天人永隔,至于那些理不清的爱、恨便再也没有消融的机会。到底是爱多,还是恨多呢?我对着沉睡的父皇发问,可他依然闭目不语,如沉睡一般。
我伸出手触摸他的双手,带给我的是一阵冰凉,这时,李公公走上前来:“十七公主,陛下临走前还问老奴,高阳呢?他的眼睛一直环视着周围,却也没能再看你一眼,陛下是喊着你的名字离开的。”
李公公此番话,还是触动了我,那早该流的眼泪终于顺着脸颊掉了下来,我低头轻问:“父皇走的时候痛苦吗?”
李公公摇摇头:“陛下常食用丹药,走前未见痛苦,只是陛下戎马一生,生前却仍留遗憾,早前有那么几次,陛下招唤老奴前去请公主入宫,可每次,老奴还没迈出殿门,又被陛下阻止了。看得出,陛下心里还在惦念着公主,只不过陛下总要顾忌帝王的颜面。”说完李公公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的泪。
我低头深望着已经没有生命的父皇:“父皇,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不!这些早已都不重要了!”
“公主,节哀!”李公公哭着劝着。
看着父皇在昭陵下了葬,返程的路上我有意的抬头看看天,如今的大唐已是另一幅模样,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单单对于我来说,是好还是坏?
回到宫内,我便匆匆的寻找着从益州赶回来的三哥,可宫人却告诉我,他被新皇李治召见,鉴于对历史的了解,我心慌慌的走进了殿内,李治倒是一副和善之态,见我来此,笑脸相待。
我不习惯的对他拜手一礼:“陛下!”
他赶忙上前:“高阳,你多礼了。”
转头看看三哥,几年不见,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沧桑,只因见到我,那眼神中才挤出几分神采。他的神韵越来越像父皇了。
无言之后,便是李治的恳求:“三哥,你一定要帮我,如今长孙无忌大权在握,加之他是父皇重臣,又是我的舅父,我暂时实在是没有办法。再者,我有今天也多亏他的扶持。如今,他想操控于我。”
短短的几句话,让我心头一紧,三哥还未回话,我便上前插言:“陛下若真的为三哥好,就让三哥回益州,永不返回长安。或者,废为庶人,至少…至少可以一生安稳!你可知道,你这样会害死他!”
此话一出,不仅震惊了三哥,还惹怒了龙颜,李治气呼呼的说:“高阳,你就那么不信任朕吗?我们都是亲兄妹,难道你真的认为我登上皇位,就会对兄弟们痛下杀手吗?”
这时,三哥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袖,尽管他有意阻止,我还是说出了我最想说的话:“陛下,看在同为手足的份上,请你放过三哥吧!高阳也请求您准予我与房遗爱解除婚约,放我自由!”
李治背过身,焦躁的来回踱步,我紧张着、渴求着他的应允,终于,他转身走到我的身边:“我可以答应你,可是,你也要答应我,帮我摆脱长孙无忌的操控!现在,朕只有你们这些兄弟可以信任了。”
这下我傻眼了,我是否能活着,将与这长孙无忌有着不可分说的关系,可如今,这居然成了我能否摆脱房家,与辩机毫无后顾之忧的生活在一起的条件,真是个不对等的关系。
这时,三哥终于忍不住了,他还以习惯的口吻喊着:“稚奴!我答应你!”三哥转头看了我一眼,“只望你成全高阳!”
李治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三哥!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你!”
这兄弟俩你一言、他一语的就那么看似愉快的决定了。徒劳了我为三哥担忧的心。
离开时,我终于见到了巴陵公主,我便有意的透漏着,杜嫣然将她所作所为透漏给我,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觉得由她来解决杜嫣然,总好过我亲自动手。
路上我不停的劝着三哥离开长安,可三哥自从放弃了争夺帝位,见李治又是个心存仁善的君主,他便一心想扶持于他,对此,我深感无力。
相聚你并不长久,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治便派三哥处理各种政务,而我也默默的回到了终南山,正筹谋着自己的未来时,眼前的一幕又让我震慑了心魂。
草堂内传来秀英的声音,我清晰的听到:“她是公主,她是房家的人,你就在这名不正言不顺的守着吗?你打算一辈子都躲在这吗?你不觉得委屈吗?”
话音刚落,我心头一颤,伴着模糊的痛感,气呼呼的打算推门而入。这时,传来辩机的声音,我那伸出的手立刻缩了回来:“这些都不重要!高阳早已融入我的灵魂,我的生命只为了她而存在。”
不愧是我知心之人,辩机的回答,让我刚刚还缩成一团的心,瞬间松了下来。
“倘若…倘若我愿意为你做妾呢?男子三妻四妾……”话还没说完。
“不!”辩机果断拒绝,“我与高阳之间的感情,你不会懂的!此生我不会做出一件对不起她的事。也不允许任何人亵渎她的感情。”
只听见屋内传来抽泣的哭声:“她早无生育能力,你若固执于此,这辈子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血脉。你难道一点也不介意吗?”
“这些都不重要!我若在意这些,当初必然不会出家为僧!既然选择了守候,便只顾余生,一辈子也好,一年也罢,哪怕是一天,在我心里都是弥足珍贵,都是值得的!”
突然,门猛然开启,抬头的瞬间,我正对着秀英那泪痕犹在的双眼。
见到我的那刻,秀英羞愧着,整个脸都泛起了红,停留了片刻,她拔腿就跑,只有嘤嘤的哭声愈发的强烈!
守在门口的我,望着里面的辩机,不知我的出现,让他有多么的惊动,我从没见过他紧张、急促、不安到如此程度。
他在顾虑什么,是担心我会误会吗?
辩机急忙的向门口走了两步,看样子要对我说些什么,可当我等着他开口时,他又安静的站在那。
我只好自己走了进去,心里正琢磨着我该怎么脱离房家,这时,辩机从背后环住了我,他的下巴贴着我的耳朵:“高阳,我们离开这吧!远走高飞!”
“好!”我应和着!转过身,对着他的双眼,“可临走之前,我还有件事情要做。”
“和吴王有关?”辩机问。
我摇摇头:“我要将武媚娘从感业寺中救出来!这是我对她的承诺!当初是她帮我救了你,如若我违背了意愿,弃她于不顾,心中定不会过得安稳。更何况…”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能再说了。因为就算没有我的帮助,那武媚娘同样有能力离开感业寺,以她的狠辣和手段,走到天涯海角,她也不会放过我。这个理由是辩机无法理解的。
辩机没有追问,只是冲我点头:“好!我陪你去。”
鉴于父皇已经驾崩,即便有人认出他是辩机,我也不用担心,人是当今的皇帝李治所救,他自然不会让此事公之于众来打自己的脸。
直至夜晚来临,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他听着我这三年在房家的种种,以及我与父皇之间的恩与怨。
当我说起长孙澹在他所用砚台里下毒时,辩机那副淡然的样子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将头抬起,离开他的肩膀,对着他的眼睛问:“你一点不好奇吗?”
没想到他知道的比我还要多,他甚至早已查出与长孙澹对接的僧人,只是心存慈悲,他没有揭穿而已。
随后,辩机慨叹着:“长孙澹的内心有着不为人知的私欲,以至于蒙了心智,生了妒忌!”
“他不比杜荷,我们可以成为一辈子的好友,坦诚相待,无关风月!”我站起来环住他的脖子,“唯有你在我心中是不同的,唯一的。”
辩机抬起头望着我:“在狱中之时,我才发现,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竟是在这终南山上与你厮守的那几日。”
“所以,你又回到了这里?”我问。
“是的!”辩机回答,同时他站起来,一把将我抱起,放下了轻纱杖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一下,下章继续填另一个坑。
第103章 春日寻方似水新
轻轻推开感业寺的大门,满目的青灰色在院内游荡,有的拿着扫帚清扫庭院,有的弯身整理一旁的杂草,还有的费力的提着水桶,溅起了一地的水花。
原来这便是感业寺尼姑们的生活,这里的女子大都年轻貌美,可一个个面色发白,面部鲜有表情,仿佛对世间已无眷恋,活着不过是个形势。这些女子只不过在大唐天子的塌上,度过少有的几次春宵,原本期盼着飞上枝头迎风得意的那天,怎料到,年仅五十六岁的父皇突然薨逝,原本大好的年华,只能夜夜守着孤灯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