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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声势浩大的全国性停课和罢工行动,比大多数人预料的都要久上一些。
在全国人民的共同努力之下,中国代表团在巴黎和会上提出取消日本强迫中国签订的《二十一条》,收回中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但是全都被列强给否决了。
消息传回国内之后,举国人民皆愤慨不已。
中国在世界大战期间,明明为协约国提供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支援,可在战争胜利之后,却拿不回自己国土的主权,何其可笑、可悲!
一时之间,国内反日、反帝国主义情绪高涨。
学生、商人、工人、教育界人士等各行各业的爱国人士纷纷发表文章和通电,发出了“抵制日货”、“打倒帝国主义”、“拒绝签字”的呼声。
然而直到这个时候,官方的态度仍是模糊不清的。
6月28日清晨,三万多名旅居巴黎的华人聚在中国代表团的住所之外,上万人共同高呼:“不能签字!”
场面声势浩大,震撼人心。
然而当日,英、美、法、日等战胜国仍旧在巴黎近郊签订了著名的《凡尔赛和约》2。
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协约国中只有中国代表没有出席会议,且明确表示,山东问题不解决,中国就绝不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
林灯在报纸上看到这一段时,心情十分复杂。
她觉得中国代表团能顶住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拒绝签字,是非常不容易的。只是这又如何呢,“公理战胜强权”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
巴黎和会之后,德国在山东侵占的权益不还是被转交给了日本?
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国家现在还不够强大罢了。
不过,灰心丧气只是暂时的。林灯知道,这一切的黑暗终究会过去。不说她知道历史未来的走向,就说这两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便在昭示着世人,这个古老的国家绝不会一味地挨打。
只要一息尚存,就有人会奋不顾身地去拼搏,去抵抗。
……
在杭县最炎热的七月份里,林灯在林修诚和林灼的掩护下回了一趟林家。
特意挑林远山不在家的时候回去的。
林老爷子的身体已经基本康复了,见到林灯回来,他非常高兴,欣喜地在孙女身上打量着:“没瘦,挺好!挺好!”
林灯的眼睛有点发酸。林老爷子话不多,但他眼里的关爱是骗不了人的。
“祖父,您还好吗?”
林老爷子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切都好。”
林灯见老爷子的精神的确不错,这才真正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我听你哥哥说了,说你想回来照顾我,没那个必要。”林老爷子摆摆手说:“你爹还有他那几个小的,糟蹋了咱家那么多钱,我这个时候不用他们什么时候用?”
林灼在旁笑着补充道:“是啊姐姐,你是没看到,咱爹还有那个沈姨娘都瘦了一大圈儿呢。”
林灯笑着夸赞道:“还是祖父有本事。”
简单的问候过后,林老爷子直接切入正题:“我听你哥哥说,他想带你们两个去上海读书?”
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家里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瞒不住。
所以兄妹三个商量好了,先跟家里最为开明的祖父说。
不过……林灯不敢确定,林老爷子是否会在这件事情上支持她们。
毕竟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十几年里,林淑婉和林淑德姐妹俩都是没有读过书的。谁知道身为一家之主的林老爷子,骨子里是不是还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老一套呢?
所以她轻轻点了点头,有点忐忑地说:“祖父,我和妹妹真的很喜欢读书,您能同意让我们去上学吗?”
林老爷子看着她,又看看一旁的林灼。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说:“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我,女子应遵守‘三从四德’,不应抛头露面,去做男人们才做的事情。”
林灯兄妹三人听到这话时,都忍不住心中一沉。
还是林修诚年长,较为沉稳一些。见林灼沉不住气,就要开口反驳,他连忙拉住妹妹,无声地对她摇了摇头。
这时便听林老爷子继续说:“不过大清没了之后,我时常在想,这世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帝国王朝已经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了数千年,可一朝风云变幻,便没了帝王。这改变究竟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我也说不清楚。我们这些老人家,大多是不喜欢改变的。可我不得不承认,一成不变并非最好的选择。”
“祖父……”林灯已经明白了林老爷子的意思。
“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知让你们两个女孩子出去读书是对是错。但我这个做祖父的,就想让你们这些孩子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所以,你们去吧。”林老爷子说着说着,眼眶突然红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在竭力忍着,“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一走,祖父什么时候才能再看见你们了。”
林灼用手抹了把眼睛,眼泪汪汪地说:“祖父,只要有假期,我们一定回来看您!”
林灯也点了点头,轻声说:“谢谢您,谢谢。”
见两个孙女乖巧的样子,林老爷子舒出一口气,又看向长孙:“修诚,你是兄长,在外面要照顾好两个妹妹。”
林修诚连忙点头承诺:“您放心。”
林老爷子点点头,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有点皱、但是折得整整齐齐的庄票:“去上海,要用钱的地方一定很多。这个钱,是我给淑德准备的嫁妆,现在提前给你了。”
林灼怎么都没想到林老爷子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给她钱,她忍不住哭得更凶了:“祖父,您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林老爷子笑着说:“傻丫头,这个钱现在给了你,你以后可就没有嫁妆了。”
“我不要什么嫁妆,我只想上学!祖父,谢谢您!”林灼说着,扑到了林老爷子怀里。
结果林灼还没感动多久,就见林老爷子将那张庄票交到了林灯的手里。
林灼懵了,一脸疑惑地看向林老爷子:“祖父,不是说这个钱是给我的吗?”
林老爷子笑道:“是给你的,不过你还小,我怕你马虎弄丢了,先交给你姐姐保管。”
“喔。”林灼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看着有点小孩子气。
林灯捏捏她的脸蛋,笑道:“怎么,不服气?”
林灼朝她做了个鬼脸:“不敢!”
林老爷子笑着对林灯嘱咐道:“婉儿,当初你的嫁妆里,我出了差不多一百五十个银元。这里是二百个银元,其中一百五给你妹妹花用,另外五十块你自己留着。祖父以后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所以还留了点钱养老。等我走了,余下的再分给你们。”
林灯知道,林老爷子做官的时候是那种一分钱不贪的清官,家业全是靠俸禄和家里经营的铺子一点点积攒来的,所以他手上的现银并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多。
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钱给她们姐妹俩,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老人家的遗产,林灯还真是没想过:“祖父,您别想那么多。您把身子保养好了,该吃吃,该喝喝,就是您把您老的积蓄都花了,只要您开心,我们也是高兴的。”
“好孩子。”林老爷子见孙女这样懂事,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
祖孙四人又聊了会儿天,直到林灯他们都准备走了的时候,林灼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祖父,您给了我和姐姐那么多钱,就不给哥哥一点的吗?”
林老爷子是很喜欢林修诚这个长孙的,这是林家人有目共睹的事情。
林老爷子瞄了个子比自己还高的孙子一眼,道:“他都这么大人了,大学毕业,有手有脚的,要是找不到工作,咱老林家不是白花那么多钱供他出国念书了?”
林修诚点点头,对两个妹妹说:“祖父说得对,你们放心,我会尽快找到工作的。而且我还有一些积蓄,不用麻烦家里。”
看到孙子这样有担当的样子,和他那个糊涂儿子截然不同,林老爷子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林家,还是有希望的。
……
离开林家之前,林灯不出意料地见到了方氏。
隔着一道门,林灯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守株待兔”的母亲。
方氏也在看着她,脸色铁青。
林灯轻声叫了声“娘”。
她还没有说出第二个字来,就见向来柔弱的方氏厉声说道:“别叫我娘!你心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离婚这么大的事情,你一声不吭地就擅自做了决定,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有多难堪?想没想过咱们林家会被多少人笑话?”
林灯平静地说:“娘,您先别激动。我问您,如果我提早告诉了您我要离婚的事,您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方氏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离婚多丢人啊!怎么着你都不能离婚啊!”
林灯看着方氏的时候就在想,当初姚启安不愿意和她沟通,是不是因为他见了太多方氏这样的旧式妇女,觉得自己和她说不明白呢?
林灯面对方氏的时候,就时不时地会产生那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