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掌柜没回答他,长叹了一口气,紧盯了他几息,“我待你不薄吧?”
“掌柜为何这般问?掌柜待我自然……情深义重。”韦慎道。
“好个情深义重!那我问你,为何偷盗酒楼东西?!这就是你报答我的?报答十香楼的?!”唐掌柜突然一声高喝。
韦慎吓了一大跳,“掌柜的,我何时偷盗酒楼东西了?!”
这次刘账房出了声,“我说韦师傅啊,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数吗?这些小伙计可都瞧见过!就连掌柜的也知道有段时间了,只是不想点破,看你悔改不悔改罢了,你怎么还抵赖呢?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
韦慎头晕目眩,有两个小伙计拿着他的包袱跑了过来。
包袱被扔在地上,荷叶包好的两块肉滚了出来。
不仅有肉,还有一块银条。
第128章 背信弃义也得活下去
“这些东西,你怎么说?!”
韦慎张开口,说不出话来,脸上苦得像要拧出来苦汁。
他何曾偷盗过这些东西?
唐掌柜在旁捂了头,“真是想不到,我唐某竟然眼瞎,为十香楼招来这样的厨子!这若是让东家知道,我这老脸往哪放!”他说着,恨恨指了韦慎,“当年你家里艰难,这么大的事,谁是帮你过去的?!”
提到当年的事,韦慎浑身一颤。
当年,十香楼刚在安丘县落脚,要来挖他过来做大厨。他断然拒绝了。
宋氏酒楼的老东家宋老爷子,是他的师父。师父当年把他从干活的小伙计里挑出来,并不仅看他于厨艺一道有几分天分,做出来的一品豆腐比旁人都强上几分,更是看重他老实不惹事。
那时,一品豆腐是宋氏的招牌菜,一家家族酒楼的招牌菜,都是靠血脉代代相传,奈何师父的儿子宋标不中用,毫无灵性可言,孙子宋粮兴又年幼,迫不得已才交到了他手上。
只要他顶上十年,把技艺传给宋粮兴即可。
师父许了他宋氏的干股,这是多少人眼馋而不可能得到的。他当时听闻师父这般,亦是不可置信。
师父拍着他的手道:“慎儿,师父信你,信你能把宋氏酒楼的招牌保住,能把粮兴教好!”
他跪在地上,说必然能做到,所以十香楼第一次出现要将他挖走的时候,他连想都没想,拒绝了。
接下来,唐掌柜又来了两次,许了金银股份,他还是拒绝了。
只是他没想到,变故来得这般快。
师父没多久便去了,孝期还没守完,他自己的老父亲也病了起来。老父是种地的老农,身子骨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生病?
韦慎一面顾着垮了台柱的宋氏酒楼,一面顾着老父亲的身体,不想这个时候,儿子竟然闹出了大事来!
那混账东西不知道怎么喝醉了酒,将邻家的老头给撞了,当时道没什么,不想第二日老头开始吐血,找了大夫一看,竟然撞破了内里!
邻家跑来要钱,若是人死了,这一场钱少不了,而现在人没死,可卧床不起,要日日吃参补养吊气,韦慎把钱掏了一次又一次,连老爹的药钱都快顾不上了。
而十香楼来势汹汹,又陶家鼎力支持,师父去世后,宋氏酒楼完全不定抵挡十香楼的打压,进项一天比一天少,诺大的酒楼维持不住,眼看就要亏本了。
而韦慎因着有干股,不再如同大厨一般有固定的月钱,宋氏酒楼形势不好,他也没法张口跟宋家父子要钱。
就在这个时候,唐掌柜找了过来,问他要不要到十香楼来。
韦慎的答案自然还是不要的,只是唐掌柜让他不要急着开口,“想想你老爹的病,再想想你儿子撞坏的老爷子的病,想好了再回答我。”
一个病是祸从天降,两个病会不会根本就是人为?!更是在这么巧的时间上出毛病!
韦慎终于明白了过来,看着唐掌柜抖了手。
唐掌柜放缓了声音跟他说,“你听我的,跟着我们十香楼干,我许你重金,不比宋氏的干股少!你是老实人,但老实人也得吃饭呀!你这般艰难,宋氏帮你了吗?还不是顾着他们家的酒楼?宋老爷子这一招本来就是挟恩以报,你也替他们家撑了许久了!是时候挪挪窝了!你到底姓韦不姓宋,等你教会了他家小孙子,你这本事可还值钱?!你来跟我不一样,十香楼是要依仗你的!”
这些话韦慎听进了也没听进,但是他怕了,怕他不答应,身边又要多一个使钱的病号。
十香楼有这般计谋,他和宋氏酒楼都干不过的,还不如,跟去算了。
背弃师门、背信弃义,也得活下去不是吗?
……
唐掌柜还在说当年的事。
“我是怎么请你来的?许了你重金,聘你过来!如今不过是你技艺不行,被人比了下去,你不想着磨练厨艺,倒干起这等偷鸡摸狗的勾当!”
唐掌柜说到此处一顿,“十香楼还怎么留你?!”
韦慎猛地抬了头,他看向唐掌柜,眼角扫过刘账房。
所以狡兔死,走狗烹,十香楼终于伸出脚,要将他踢出去了?
他心中有些清楚,又有些麻木,他俯下身子去收自己散乱的包袱,荷叶包着的两块肉和闪着光的银条,他小心摆好放到一边。
“这些都不是我……”他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话没说完就被刘账房打断了。
“十香楼向来与人为善!我看你今日还是同楼里好聚好散吧!没必要非得闹到见官的地步!没意思!”
韦慎听得一愣,接着见唐掌柜重重一哼,转身走了,小伙计也纷纷跑开了去,他想要辩解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
院里只剩下刘账房,刘账房看了他一息,“你走吧,以后十香楼同你不相干了!该往哪去往哪去吧!”
说话连刘账房也要走。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韦慎到底没忍住,斜跨一步拦住了刘账房的路,“我、我走了,一品豆腐怎么办?”
刘账房直接笑了起来,“没有你一品豆腐还没人能做了不成?”
韦慎想到之前唐掌柜派到他身边的机灵的小伙计,又听刘账房道:“宋氏酒楼的一品豆腐都能一盅一盅的卖了一年,可见没了你,也照样!”
说完这话,刘账房擦肩从韦慎旁边走过。韦慎被他撞得踉跄了一步,包袱差点落了下来。
他不禁苦笑,低头看着地上的青砖,鼻子有点酸,眼中有些烫,包袱压得脊背挺不起来,拉开后门离了去。
他这般回到家,妻子吓了一大跳,韦慎不想多说,妻子却哭了起来。
“公爹去了,那家的老爷子还活着,你养了他这么多年,他躺在床上始终留着这口气。但你现在丢了活计,咱们怎么继续掏钱?!”
韦慎怎么不知那就是个无底洞,还是个非填不可的无底洞,可眼下他有什么办法?
家中儿子不上进,原本还有唐掌柜安排做活,后来揪了个错处罚了出来,到如今只在家里混。
一家人吃喝嚼用全靠他一个人,现在丢了活计,连进项都没有了。
“明儿我去旁的酒楼问问吧。”韦慎低声道。
“现今哪还有旁的酒楼赚钱?要是你,还在宋氏该多好啊!”
韦慎怔了一怔,低下头。
第129章 背信弃义的小人,死了拉倒
草树知春不久归,百般红紫斗芳菲。
四月初的早晨,宋氏酒楼门店排着长长的队伍。三月中的时候,食神的鲜花饼把春花推到了高潮,宋氏顺势推出梨花饼、桃花酥和槐花煎。
早起排队买到的鲜花饼还是热乎的,咬进嘴里,有那饱含花香的热气在唇齿间荡漾。
宋氏酒楼门前拍着长队的景象几乎日日都有,宋家父子早已习以为常。
宋粮兴用纸包了一只桃花酥,与父亲宋标站在门前看着长长的队伍,“爹,你说小七师父怎么能想出来这般好的做生意的法子?旁家酒楼说书的,都是点缀用的,小七师父的说书在这,咱们家酒楼才是点缀用的!”
“是啊!”
时间久了,宋标免不了知道崔稚就是高矮生,宋粮兴初初跟他挑明的时候,宋标虽然心里有数了,可还是吓了一大跳。
那般小的女娃娃,怎么能想出来这么厉害的招数呢?
不过再一想这两年身边发生的事,又觉得并不奇怪。
崔丫和魏生只怕都不是凡人,一个是财神爷附身,一个是文曲星下凡。
他们宋家是几辈人积德,才有今日这番时来运转。
宋标让宋粮兴小声些,“别有事没事提这话,这身份万不能说破,咱们家现在烈火烹油,多少人盯着呢!”
“我知道,爹放心!”宋粮兴把最后一口桃花酥塞进嘴里,细细嚼了一番,叹道,“这酥饼从前公也做过,那才真的好吃,我现在做的这个,也就公当年的一半吧!若是公还在,又有高矮生神来之笔,我简直不能想象咱们酒楼的盛况!”
只是斯人已逝,就如同桃花酥的味道一般,只留在世人的舌尖。
父子俩感叹了一番,正准备折回大堂去,宋标叫住了儿子,“你瞧那是谁。”
宋粮兴立时顺着宋标的目光看过去,“韦慎?他怎么这个时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