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魏铭见她一回头,朝自己展颜一笑,然后一脚将那画了半天的圈踢成了飞灰。
她把头凑在还在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吴董身后,朗声道:“你这不是算出来了吗?”
“是、是吗?”吴董愣愣的。
崔稚看着他算盘上根本没有的数,念了出来,“绿亭村麦八斗、米九斗,酒溪庄麦五斗、米五斗六升二合,堤西村麦六斗、米六斗七升五合,开始称吧!”
挤在院里的人得了这话,也不管出自谁口,立时都动作起来。
“啊?啊?是我算得?”吴董看看算盘,又看看动作起来的老乡们,挠头。
崔稚拍拍他的肩,“就是你算得,没错!”
吴董还有些懵。魏铭目光从崔稚身上掠过,又落到她没踢尽的圈符上,心下微沉。
她会的太多了。
第6章 给你编草鞋
赵功院里,绿亭村、酒溪庄和刚来的堤西村人,都动作了起来,赵塘村其他村民可沉不住气了。
“咱们又不是赵家人,咱们的粮食怎么算?不能都被你们领了吧?!”
“没领你们的,赵塘村的自家按丁口领就是了,吴家哥哥算着呢!”崔稚躲在吴董身后喊了一句,拍了吴董一下,“快算!人口数乘一口该领的粮食!”
说完也不管吴董算得如何了,一转头拉住了魏铭的手,“走走,咱们跟车回去!”
魏铭被她拉着,从搬粮食的人群里挤出去,见她手脚灵巧地爬上了绿亭村的地排车,坐在边上偷笑。
魏铭瞧见她那偷油吃的小老鼠样,方才心中因她而起的沉沉疑惑,又消减了几分。
人的能力和心性是两码事。
“木子,你要不要上来?”她伸着脑袋问。
魏铭一度怀疑她要从车上掉下来,他道,“我不上了,我走着便好。”
她撇撇嘴,嘀咕道,“你是穿草鞋穿习惯了,我可受不了,想念我的松糕底……”
魏铭听她又开始说胡话,也不再多问,往一旁水塘边,掰了些蒲草带着。
为了粮食来回跑了几趟,她脚下草鞋确实磨破了。
——
赵家人一窝蜂地奔着北边大堤去了,跑得满身是汗,刚喝下的粥水都消耗了干净,然而到了北头大堤一看,堤上比粥水还干净,一个人都没有。
“咋回事?人呢?”赵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宝建比他爹强点,道:“莫不是咱们跑得太快了,绿亭村的人还没赶到吧!”
这话引了一众年轻人笑,“都是些肚子没饭的东西,跑断腿也跑不过咱们呀!”
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笑,赵功却不笑,“不对,就算绿亭村的人没跑到,朝廷押粮食的又去哪了?”
众人一愣。
有人试探道:“会不会,已经被绿亭村的人抢走了?!”
“不会吧!这么快?!”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可思议。
赵宝建道:“那就去绿亭村!把粮食抢回来!”
一群年轻人响应,赵功眼皮跳了一下,觉得总有些地方不对。
他喊住了赵宝建,“别慌!要是都去绿亭村了,大堤再来了押粮食的,不就岔开了?!”
赵宝建一听,连连倒是,“爹说的对!那留几个在这!这事忒他娘的邪乎!”
“邪乎”两个字就像是大锤,咚咚敲在赵功头上,他眼皮又是扑腾一阵乱跳,心里更不安了,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声。
“快看,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众人都顺着他手指向下看去,看到了赵塘村到绿亭村过水塘的路上。
那路上黑压压全是人,有眼尖的,惊叫一声,“车里拉的是粮食!”
拉的粮食?哪来的粮食?!
赵家人还有点蒙,赵功单看人群走的方向,一下明白了过来,头一昏,差点从大堤上滚下去。
“糟啦!家里的粮食全被他们抢去了!”
“啊!”赵宝建大叫一声,“贼!敢抢公家粮食!绿亭村反了!爹!咱们去县里告!”
“对!让县太爷收了他们村的粮食!就归咱们了!这回让他们饿死!”刚跟绿亭村人推搡过的赵家人,都瞪眼咬牙。
来路上一个赵家亲戚飞奔过来报信,“赵家被围了!粮食都被抢了!”
赵宝建听了,一脚踹在一旁的柳树上,“去找人,把酒溪庄、堤西村的人都叫来,还里长老头!绿亭村的人抢了四个村的粮食!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赵宝建恨得要命,一旁的赵家人也都跟着应和,那个急急跑来报信的亲戚有点懵。
“宝建兄弟,酒溪庄、堤西村的人都在了……是、是跟着一块来抢粮食的!”
赵宝建耳朵轰鸣,“你说什么?”
“绿亭村喊着酒溪庄和堤西村一块来的!咱们自己村的人也抢起来了!”
赵宝建脑子不够用了,“那、那就把这三个村一块告了!真是反了,我去县里……”
话没说完,被赵功一脚踹到了地上,“你去县里干嘛?!自己告自己?!”
“可是爹,他们抢粮食……”
赵功气得捂着头,“自己没看住怨谁?!”说着,深吸两口气,看着远处路上拉着粮食的车,恨恨道,“等到朝廷的粮来,我让他们都吃屁!走!回去!”
——
赵家没了粮,家家都有了粮。
这粮食核准下发,都是按照各家人口数目。说实在的,没崔稚这个流民什么事。
不过崔稚偷偷给木子失踪的三叔算了一份,她就帮木子叔叔吃好了。
见到粮食进了家门,田氏眼里涌了泪花,“这下好了,小乙能吃上正经饭了了!”
小乙这两日都在吐,小孩子脾胃弱,赵家发的稀汤薄水根本没用。
崔稚上前同田氏道,“给小乙熬些米汁,慢慢她吃下就好了。”
熬米汁得用多少米?虽然家里有了些粮,可吃到朝廷发粮,也只能紧巴着。
田氏犹豫不决,看看崔稚又看看魏铭。
崔稚直接喊了魏铭,“木子,你说呢?”
“婶娘,崔稚说得是,先顾着小乙,她还小。”
上一世,小乙虽然没饿死,却得了胃心痛,时常吃不下饭,消瘦乏力,未及及笄,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
魏铭将粮食交到田氏手里,“婶娘,小乙不能等。”
田氏一下落了泪,抱着粮食,“好孩子,我这就去给小乙煮上,在给你们俩摊张煎饼!”
“煎饼”二字一出,崔稚的肚子非常识情知趣叫了一声——咕噜。
田氏眼眶里的眼泪一顿,慈爱地看了崔稚一眼,“好孩子,这次多亏你发现了老朱婆的事,咱们这才得了粮食,你是功臣,回头多吃些!我这便收拾去!”
说着忙不迭去忙了。
崔稚心下欢喜,觉得自己总算没白吃白喝,一转头瞧见魏铭坐到木墩上,正好抬头看过来,朝她道:“过来,给你编草鞋。”
崔稚眨巴眨巴眼,“你会编草鞋?”
魏铭没回她,手上挑拣起刚摘的蒲草。
她倒像个千金小姐,连草鞋都穿不得,只是同老朱婆嚷嚷起来,又不输那些市井女子,论会算数,又像个精明生意人,胆子更是大得过土匪,嘴里还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词……
这些事堆在她身上奇怪地协调,魏铭认定她必然同自己不一样,非是重生而来,可她是从哪来的呢?
魏铭觉得,他得问个清楚。
第7章 她就这么没骨气?
“你为何不会编草鞋?”魏铭看崔稚一眼,问了回去。
“我怎么可能会这种老手艺?都快成非物质文化遗产了。”
崔稚看着魏铭细瘦如竹节的手指灵活翻动,几下编了一条绳带出来。
他手下编着,嘴上仍问,“什么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你今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
崔稚坐到石臼上,看了他两眼,“木子,你今天真的开窍了诶!你这么开窍,我都不敢说了。”
魏铭听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仍然是一副逗小孩的嬉笑态度,道:“我本也不傻。”
“哈哈!说这话就是冒傻气!”她又笑起来,翘了二郎腿将脚上磨得松散的草鞋解下来,“幸亏这脚不娇气,不然我可要受罪了。”
魏铭不动声色,“鞋不娇气,你却娇气。”
“咦?”崔稚挑眉,“你居然说我?”
“嗯。”
崔稚哼了一声,“我当然娇气了!我从小到大都没穿过草鞋!”
魏铭听着简直不能更困惑,直接问道,“你跑到我家门口那日,就是穿着草鞋。”
“那根本不是我呀!”崔稚更直接。
魏铭手下一时忘了编,定定看着他,“那是谁?你又是谁?”
崔稚也看向他,“木子,你今天问题真的很多诶!”
“你先回答。”魏铭不让她岔开话题。
“那我要是不说呢?”她要耍赖。
魏铭将手下编了小半的草鞋放下,继续看着她。
“咦!你敢威胁我?!”崔稚一脸惊讶,从石臼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魏铭。
魏铭心道她不会生气了吧,毕竟自己对付女子的经验十分匮乏,若是惹怒了她,她坚决不说,或者离了他家,反倒更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