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芸芬给他拢了拢衣裳,“六爷,来的时候,娘交代我,让我嘱咐六爷一定要三思后行,不管旁人怎么说怎么做,六爷做事要自己静下心来想好。”
她这么说,孟中亭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楚芸芬同他道,“大伯父的事情,若是真的,六爷以为如何?”
“若是真的……”孟中亭犹豫了一下,“我们真能袖手旁观?”
楚芸芬摇了摇头,“若是我说,袖手旁观自然不行,可却不能助纣为虐。”
话音一落,突然有人说了声好,小两口都朝着声音处看去,看见孟三老爷,孟月秋大步走上前来。
楚芸芬吓了一跳,立时就要请罪,可孟月秋却摆了手,“小六媳妇,说得没错。”
楚芸芬有点不知所措,孟中亭更是诧异,他问孟月秋,“三伯父,侄儿不明。若是大伯父真就此……孟家岂不是要受到连累?”
这是他一直不能想明白的地方,家族到底应该摆在什么位置上?
孟月秋突然轻笑了一声,“小六,在哪心里,你大伯父就是孟氏一族吗?”
这一问,把孟中亭问愣了。在他懂事之后,孟月程一直都是孟家官位最高的掌舵人,虽然也有二老太爷曾经更得皇上看重,可早就不在朝为官,其他诸位伯父,都不如孟月程风光。
大伯父孟月程处处以孟家掌舵人自居,万事以孟家家族为首,孟中亭自然而然地以为他代表的,就是整个孟氏一族,他若是垮了,孟氏一族不就垮了吗?
而孟月秋这么一问,孟中亭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孟月秋却没有等他解答,转而说起了刚才同孟月程的对话,“方才,你大伯父让我传信给老太爷,请老太爷出面,在今上面前求情,保他周全,被我拒绝了。”
孟中亭惊讶,二老太爷最得今上看重,若是他老人家能出面保全大伯父,大伯父就算被罚,也不至于太重。
他这样的态度,孟月秋并不意外,他不急不躁地同孟中亭道,“你还记得上一次,你大伯父被停职,今上让他回家做什么吗?”
“伺候二老太爷。”孟中亭回道。
孟月秋问他,“你可从这听出了今上的意思?这是给你大伯父的旨意,也是给老太爷的旨意。”
他这么一点,孟中亭突然明白了过来。所以,今上的意思,是让二老太爷管束大伯父吗?
现在如果二老太爷真的想大伯父请求的那样,去今上面前保他,岂不是违背了皇上的意图?反而把二老太爷架到了和大伯父一样的地方,这样一来,孟家两根顶梁柱,可就全垮了!
孟中亭想到这里,冷汗流了下来,孟月秋见他如此,晓得他明白了,笑着点了头,转身离开了。
“六爷。”楚芸芬在旁小声叫孟中亭,孟中亭转过身来,朝她点点头,“芸芬,你说的对,我是该自己想明白。”
——
孟月程的事一发,张阁老几乎被他拖下了水,高中会元的张阁老长孙张世斌,饱受众人质疑,连带着第二名孟月秋也被质疑是廖一冠在给张阁老一派示好,反倒是第三名的魏铭,虽然和孟家同为山东青州人,但是他又是岑普的门生,看起来像中立的新人。
魏铭之前小三元加解元的名头全都被扒了出来,众人对他的评价惊人的一直,“一个从小三元一路考来的人,中会元才最没有悬念!魏从微才应该是本次的会元!”
岑普喜笑颜开,拉着魏铭的手拍个不停,“没想到你学问、运道都这般好!这下行了!你最近可要小心,莫要出了差错,我想过不了多久,会元可能就落你身上了!”
岑普说了这句话没两天,在朝中官员的一直要求下,重审此次会试的卷子,为会试中榜的人重新排名。落榜的人还是落榜,可中榜的人却要重新排位,显然,朝堂上下对于成分复杂的会试榜单肯不认可。
这一回,凡是张阁老一派的人家中子弟,名次全都向后退了一节,而乘胜追击的秦阁老等人,悄咪咪地把自家子弟的名次提了上来。
不管魏铭是中立,还是秦阁老一派,他的卷子被拿去在百官中传阅,太子看到的时候,据说击掌而叹,“这般学问,这般年纪,这般人才!”
三个“这般”直接把会元敲定了。
再次张榜,魏铭的名字高居第一位——魏铭,会元!
第484章 东宫
魏铭高中会元那日,没能回家,他当时在书肆同叶兰萧一道,听说重新张榜了,自己的名字高高写在了第一位,也不由得有点惊讶。
这乱来乱去,竟然他得了好处,只不过这好处捏不捏得住,又另当别论了。叶兰萧拉了魏铭去酒楼庆祝一番,只是岑普的人突然寻到了他,“会元,我们老爷寻您有急事,务必跟小的去一趟!”
魏铭和叶兰萧对了一眼,魏铭问可晓得是什么事,岑普的人只是摇头,“会元去了便知了!”
既然是这般,魏铭同叶兰萧道了别,跟着岑普的人走了,他们去的倒不是岑普的府邸,而是另一个地方,魏铭隐隐有些心跳加快,尤其看着越发熟悉的方向。
他很快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子门口,有人上来搜身,里里外外把魏铭和岑普的人搜了三遍,又问了魏铭几个籍贯相关的问题,最后把岑普的人带离了去,带着魏铭去了外院的小院。
这次魏铭见到的人,是岑普。
“小爷,可算来了!今日张榜,怎生不在家里待着,在外边玩起来,可让我好找!”
岑普从来没用这样的口气跟魏铭说过话,从前无不是高高在上,就算魏铭起初中了会试第三名,也不过是欣喜得意,这般巴结着魏铭的态度罕见,可恰恰证实了魏铭心中所想。
他道学生懈怠了,看了一眼这屋里的摆设,问岑普,“这是哪?老师的别院?”
“我哪有这样的别院!”岑普也想有,但是他混了大半辈子,才是个五品的大理寺右寺丞,哪有钱拥有这样精致又低调的别院呢?
他招了魏铭,同贴过耳朵来的魏铭低声道,“是贵人要见你,东宫那位!”
东宫,太子!
魏铭暗道果不其然,他这心跳快了起来,这一世的关键就在于太子,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见到了太子!
岑普还在他耳边叮嘱,“殿下是惜才的,你不要过于紧张,谨慎如常即可。”
这话说得,魏铭暗道若他真是这样的年纪,恐怕不能理解什么叫谨慎如常,他瞧了一眼岑普的手,难道谨慎如常就如岑普这样手抖个不停吗?
大概对于五品小官而言,面见太子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就不要说近距离道太子的别院了。
“老师见过太子殿下了?”
岑普说他见过了,在魏铭之前,岑普被太子叫去问了许多关于魏铭的事情,“太子听说你是寒门出身,家中仅有薄产,甚是怜惜,若是同你说起苦楚,你也不要过于宣扬,殿下同陛下一样,大概是不会像听见社稷艰难这样的话。”
魏铭点头应了,又听岑普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话,说得极快,然后岑普亲自领着魏铭往后面去了。
到了后面正院门前,岑普被请走吃茶,魏铭在此被搜罗了一遍,才放了进去。
太监模样的引路人把他引导了东厢房,魏铭隐约感到窗前有目光,遵照礼数,他没有抬头,直到进了屋,太监开了口,魏铭跪地行礼。
他刚一跪下,一双手直接托住了他的双臂,“魏从微,见孤不必多礼。”
熟悉的手掌,熟悉的声音,魏铭一下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那时,他任知县之后,曾短暂回京,因为在任上有功,被太子召见。彼时,太子已经生病,但此事不宜被广为传出,而他仿佛感应到山河飘零,奸佞百出,便想在朝堂里寻些没有党派的清流之官,一旦自己西去,今上年老,总还有贤臣扶持太孙。
魏铭不知被谁举荐,又或者亲自被太子相中,有幸得此召见。也就因此,他的官路一路向上,从太子羽翼、太孙老师,到后面朝廷辅臣。
不过今生,太子尚未大婚,就如此礼贤下士,魏铭心潮澎湃。
太子赐了座给魏铭,问他这般年纪如何能学有所得,“……孤看过你的文章,真是妙手灵思,果真与孤同年?”
此时的太子不是此时的魏铭,还稍稍显得青涩,说起话来,并无太多天家重威,魏铭一一答来,见太子先是如岑普所言,问了些如何读书的问题,魏铭没有过多避讳,似岑普教导一般粉饰太平,也并没有一味加重所受苦难,太子听得若有所思。
半晌,叹了口气,“大兴还待振兴啊!”
接下来,他拿出几页纸卷来,竟是魏铭乡试、会试所写文章,魏铭从前晓得太子好学,凡有不明之处,追而问之,他当年教导太孙的时候,太孙就是这般。
他一边给太子说起他心中所思所想,一边想到了更多,如今的太子,看起来便不如同龄人强健,说了半个时辰的话,魏铭自觉并无不妥,可太子头上却出了薄薄一层汗,呼吸间略有些喘息。
从前,他从未听说太子这般年纪,就有病态,是宫里把秘密守得严实,还是前世太子并不是因为急病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