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稚立时道行,黄录便让温信再跑一趟,“方才出门提水,我还见着段老爷子在家,你腿脚利索些,应该能见着人!”
温信忙不迭去了,果然没一会,就带了爷孙两个回来。
那牙人老爷子姓段,单名一个保字,他小孙子却也不小了,有十四五岁的样子,一脸的伶俐,进门就把长辈叫了起来,黄录和温氏都同他熟络,唤他万全。
温信路上就把事情同段家爷孙说了,因而略一站定,段老爷子便道好办,“只要不是被人打了招呼不让放的,咱们保他容易得很,今儿就能成!”
崔稚听了大喜,“那现今就去呗!”
段老爷子的小孙子段万全,站在旁边笑着看了她一眼,“快到吃补食的时候了。”
意思很明显,牙人也不能白跑一趟。
崔稚也不傻,“那正好,咱们保了魏木子出来,一道吃饭。”
这便是说,事办成了,才有钱给。
段万全侧着眼睛打量了崔稚一眼,约莫是觉得这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脑子和嘴皮子,都溜得很!
他如何想,崔稚根本不在意,当下一行人直奔县牢而去,到了牢门前,由段老爷子出面,请了牢头出来,把话说了,“……就是个小孩,家里人担心,咱作保送回家去,县尊提审,立时就到,如何?”
牢头把话听完,笑着摆手,“来晚了,有人打过招呼了,不得放,不仅不放,探视都不行!要不是你们自家的人来保释他,我还得给记下来嘞!”
牢头的话,崔稚听得一清二楚,什么叫不是他们自家的人,就要记下来?
她问:“记下人做什么啊?”
胖牢头不清楚内情,却凭经验猜了个七八,低声道:“一般这样的,都是想放长线钓大鱼的!你们家是摊上事了。”
放长线钓大鱼?
崔稚很想说一句,大鱼已经被你们捉进牢里去了!
不过这架势,是要当大案办了!这样一来,绝对会牵涉出盛家,他们的说辞也就不攻自破了。
崔稚忽然想起有天晚上,魏铭突然问她,要是崔七爷的人设突然倒了怎么办?
她当时呵呵笑,说这有什么,“粮食赚到了,还不就行了。”
崔稚记得当时魏铭,微微松了口气……
“翠枝别怕,衙门当要紧案子办,你哥哥暂时没事的,等着县尊提审就行了。只是不知等到何时……”
崔稚也在想此事。知县提审倒是没什么,就怕牢头所说打招呼的,不是知县这一层,是下边欺上瞒下小鱼小虾,那样岂不遭了?
“等”这个字太被动了,她要主动!
她心下已经有了主张,随意应了黄录两句,又见段万全一直在旁偷偷打量她,招了段万全上前,“小段哥,你和你公陪我们走一趟也辛苦了,一道回家吃饭吧!”
段万全听了立时露了笑脸,崔稚又道:“不过我这需要点东西,回头吃完饭,小段哥带我西市去买,如何?”
第37章 高矮生戏说钱粮事
望日前一日,是安丘县秀才们集聚的日子。
从前县学到了这一日要放假,供生员回家探亲祭祖,生员们出了县学,多半不急回家,便相约一处消遣。
这规矩形成于何时,早已不可考,连如今县学衰败,生员多在家自学,或去书院就读,这例子也没破开,到了每月十四这日,仍旧有县里的秀才们聚在一处品评时事、吟诗作赋、当然还有吹牛皮。
秀才们都穷,宋家酒楼没落之后,他们聚会的地点逐渐迁到了此处。
辰正时分,宋氏酒楼大堂满座,秀才多不说,还有爱听事说事的百姓,也过来凑一程。
话匣子一打开,满堂吐沫飞奔。
正这时,门前进来一个臃肿、矮胖、黑脸、长须的人,这人拄着一根拐棍。油光锃亮的拐棍配上栗色长袍很显年岁,且他手里拿着个包袱,直奔大堂而来。
宋氏酒楼人来人往,并没有人注意他,也没有人注意此人身后,跟着的一个高瘦的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笑脸嘻嘻,从此人身后窜到前边,一把拉住了宋氏酒楼的跑趟小哥,也就是宋氏掌柜的儿子宋粮兴,道:“兴子,今儿有位说书人,要来你们这说书,你给安排个案吧!钱好说!”
说书人来酒楼说书,还是要出点钱的,这原是常事,不过宋粮兴诧异了一下,“万全哥,今日说书呀!你知道的,今日是十四,来的都是秀才大爷,他们眼界高,轰走了多少说书的了?快板慢半拍都不行!让那人改日再来吧!”
段万全忙拉他,“这我也同那位说过,人家说了,不说快板。”
“啊?”宋粮兴更加奇怪了,“不说快板说啥?”
段万全却道他不用管,“兴子你只管搬了案来,那位自然给钱,至于说得好不好,咱们挨不着。”
“也是。”
宋粮兴没有钱来不收的道理,他们宋氏酒楼没落至今,卖一碗茶水都算进项,不要说有人来说书了。
他着意看了一眼说书人,见面生的很,问段万全,“那位不是本地人?哪来的?叫个什么啊?”
“哪来的我也不知道,找到我家门上,说要找个人多东家好的地儿说书,我一下就想到了你家,这不就领来了么!我就知道他姓高,叫个啥真不知道……”
段万全和宋粮兴说着话的工夫,两人把说书案搬到了堂里,上面铺了红绸,置了醒木,眼见着齐全了,亮了嗓子,朝着仍旧站在大堂中间的说书人,道:“高先生,请吧!”
他这么一嗓子,引了不少人目光,当下不少人转头看来,见是个说书的,都嘲讽地笑笑。
在座的秀才哪个不比说书的,肚子里的货多,谁听他们扯那些老生常谈?
总有人没经过场,来这碰南墙。
秀才们心中如何做想,高姓说书人并不在意,他摇摆着臃肿的身子,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案前,低头熟悉了一下摆设,又接过段万全递过来的润口茶,喝过,醒木啪地一下拍了下去。
“说书唱戏劝人芳,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四句来的清脆响亮,和说书人身形完全不同,若说头三句还不过平平,最后一句一落地,唰唰唰地转过来一片脑袋。
说书人面露三分笑,搓了搓自己长长的袖子,“诸位安丘县的父老乡亲,鄙人姓高,矮子一个,名曰高矮生。”
这名儿可把底下秀才们说乐了。
坐堂中央的,有个鬓发斑白的老秀才,老秀才操这一口外地话,却极得当地读书人的追捧。
那是因为此人有个特别的身份,乃是李知县的启蒙先生,因膝下无儿奉养,便被李知县接过来做了个刑名师爷。此人名叫苗品,平日多喜乐,与安丘县一众秀才打成一片。
他听了高矮生这个名字,乐不可支,道:“我若姓张,又爱干净,其岂不叫张(脏)净人啊?”
众人皆笑,高矮生脸上又添两分笑意,“先生莫玩笑,高矮生今儿来,是有一桩奇事要唠!”
“你唠!”
苗品也不介意他连个快板都不打,只想听听这个高矮生肚子里有多少货。
高矮生也不拖沓,直接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家且听我讲,第一回 :义商崔氏善心换粮,痞邻赵家暗妒捏罪!”
这第一回 的章目起得就有些意思,义商如何发善心换粮食,痞邻赵家又怎么暗地捏罪?
秀才们不由自主地好奇起来,苗品坐直了身板,三三两两说话的也都静了下来,仔细听这位高矮生说书。
高矮生不负众望,从一位菩萨心肠的崔七爷说了起来……
“……要说这崔七爷怎么是位义商?不光能以盐换粮,还是以低于市价一成,同百姓换!市价十钱,只算九钱,这低下去的一钱,人问崔七爷如何想,崔七爷只说四字——让利于民!”
高矮生说到此处,很知机地排板顿了一下,而下面,已经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原本一个个等着看高矮生笑话,准备把高矮生轰下台的秀才们,此刻纷纷议论起义商崔七爷的善行来!
“这崔七爷真是让利于民,想那些逐利商贾,都是钻进钱眼里出不来的,哪有这等为民着想的?!”
“可不是么?听这架势,崔七爷还不知准备多少粮食!这些粮食便是不用来赚钱,捐个官都有的!三十石是个九品散官,五十石可就是七品呀!”
有人这么说,当然也有人话头不一致,啧啧两声,“其实九钱也不少,正常米价才两钱,何不以两钱交易?”
这个质疑一出,立时遭到了众人的反对,尤其是苗品。
“就是因为似你这般想的多,商人想做点好事都不敢!人家从江南过来,不要水路车马费用么?非得不赚钱、倒贴钱,才叫义举?!”
苗品带头这么一说,立时有几个人响应叫好。
高矮生正接过段万全递过的茶润嗓子,听了苗先生这番话,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耳边听着段万全道:“苗先生就是见多识广,一般人哪里说得出这话!种地不易,读书不易,做生意就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