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畅想把赵功说得飘然,但戴岗话锋一转,“不过眼下么,郭家还是要摆平,敲山震虎!”
赵功知道他素来主意多,“怎么个敲法?”
“最好的法,就是弄个名目,再使点钱,把他关县衙牢里去!他进了县衙还不脱层皮?”戴岗道。
“那得弄个什么名目?”
赵功问了这一句,戴岗没回答,赵宝建突然跳了出来,他两眼放光,“姑父说的极是!我这正好知道一桩事,肯定能用上!”
“什么事?”
“郭天达隔壁的魏家,正屯盐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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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岗把赵功给他的钱塞进了腰里,跟身后的儿子说,“你舅比以前抠门多了!我让他出打点的钱,他就给我五钱银子,够打点谁的?”
戴岗的儿子戴赵生嘿嘿笑,“爹跑一趟,回头跟大舅说不够,再跑两趟,不就行了?”
“你小子,挺明白!”戴岗哈哈笑,“你舅这样的人,就得这样从他牙缝里抠钱!”
“这也就是大舅有几个钱,不然抠也抠不出来!”戴赵生可以说非常懂了。
戴岗老怀甚慰,“所以我这脚还没好利索,就从村北头,亲自跑了一趟你舅家!得给你舅出这口气,他才舍得花钱呀!他舍得花钱,咱们才有的赚!”
戴赵生了然点头,想到这给赵功出气的事,又问,“爹,你说这魏家的事安到郭天达头上能成吗?还有这个魏家,到底是个什么罪名?”
“这你就不懂了吧?”戴岗又掖了两下银子,伸出手正经教儿子,“魏家那小儿才多大?板子一亮,问他是不是郭天达主使的,只要认了,他就能出去,不怕他不认!还有这个名目,那就是天上飘着五个字——那都不是事!要不然打点做什么?而且和盐沾边,没有罪也有罪!”
戴赵生一听,如同醍醐灌顶,崇拜地看着自己爹,“爹,你可真有一套!”
戴岗哈哈笑,笑过压了声音,“要不然,怎么从西北卫所逃到这来安家?!当逃兵也得要本事……行了,行了,你先往魏家郭家摸摸底,明天去县里跑一趟,先探探风,再说办事的事……”
戴家父子的小算盘,比赵功父子俩打得精细多了。
崔稚这边今天收到了赵塘村人的盐,自然忘不了赵功父子,偷偷问魏铭,“距离赵家人知道不远了吧?你说他们会怎么办?干看着?不可能吧?会不会找人打砸抢烧?就怕他们人多势众。”
魏铭笑道不会,“赵家人敢上门,来咱们家换粮食的村人,当然不愿意,谁人多势众,不言而喻。”
崔稚笑着拍手,“说得好!咱们现在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不过,他们会不会暗地里使坏?”
“不无可能。很可能捏个名目,将我抓进去。”
“啊?”崔稚张大了嘴。
魏铭想了一下,朝她笑笑,“不一定是坏事。”
第30章 私降盐价的罪名
绿亭村魏家人来人往,县城里王府门庭若市。
“四爷日理万机,这下又代了教谕之职,就更忙了!满县的学子都得您提携,您有什么忙不开得,咱们下头的人,都等着给您铺纸磨墨呢!”
说话的是本县的捕快,唤作张洪,他说了这话,手下跟来的几个小捕快都跟着奉承,道是,“四爷有什么撇不开身的,交给咱们保准给办的妥妥的!”
他们口中的这位四爷,并非谁家行四之人,而是这县衙的第四把手,典史。
县衙第一大的官自然是知县,往下设县丞、主簿,再往下第四个就是典史了。前三位都有品级,典史也是正经出身,却差在了品级上。可典史手下管着县里的刑名事务,位卑而权重,似捕快之流的小吏,都奉承地喊一声“四爷”。
安丘县如今这位典史四爷,正是王复,他本就管着县里的刑事,现今洪教谕卧病在床,知县照惯例让他来暂代教谕一职。
治安、教育一手抓,何等的威风。
捕快们得了消息赶过来恭祝,已经被六房书吏抢在了前头。同为胥吏,都在典史手下做活,被人家抢了先,已经不好看了,所以捕快张洪这会儿,带着手下的人,可劲儿地捧王复,顺带着请他手指缝里漏点恩典,他们这些低人一等的胥吏,也好多捞点油水养家。
王复见惯了这样的事,晓得张洪是个心里有数、办老了事的,朝他颔首,“好说。”
张洪万般欢喜,点头哈腰地带着手下小捕快又是一通捧,见着把王复捧得美了,捋着胡子笑眯着眼,这才把下边人遣了,自己留下来给王复奉茶。
“四爷满脸红光,这往后好事不断!”张洪弓着腰双手端了茶盅到王复跟前,“我今儿得了一桩事,稀罕事,瞧着有些意思,四爷且听听?”
王复也不推辞,右手接过茶来,浅尝一口。茶热拿捏正好,热水伴着茶香,在舌尖上一滚下了肚,通体升温。
这是张洪的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在恰当的时候,端过来一碗恰如其分的茶水。王复抿了一口,浑身被茶热卷的松懈下来,“你说。”
“是这么回事,今儿一早我接了下头一个姓戴的总甲禀事,这姓戴得也来了两回了,先前拿不准还不敢说,我看着不是个事,这回捉了他问清楚,他这才道,他们那一里有个绿亭村,村里竟有人明目张胆地屯盐!”
“屯盐?”王复皱了皱眉。
“正是屯盐!不仅在自己村里屯盐,还跑到别的村里去,周边近几十个村子的人,都提了自家的盐往绿亭村去,闹得各村鸡犬不宁,乱成一片。”
“呦,”王复稀奇,放下手中的茶盅,“三钱银子一斤盐,什么人家能屯这许多盐?难道敢私降盐价?不要命了?”
官盐价钱是朝廷定的,原则上讲,谁来交易官盐,价钱都不能动,不然等同贩卖私盐。
“那倒不是,若真敢低价收盐,我也不用来跟四爷讨主意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王复推了推茶盅,示意张洪再续些茶来。
张洪赶忙去了,这一次比上次多从茶壶里倒了些,还让茶水尽量保持方才的温度,捧到王复面前,道:“这家没降盐价,甚至没走银子,用粮食同几十个村的人换盐!”
“吼!谁家有着许多粮食?我怎么没听说,绿亭村还有这么一户人家?”王复惊着了。
“别说四爷惊着了,小的都惊着了!我说不信,那姓戴的总甲说千真万确,一车一车的粮食,都换了好几天了!”
张洪说着话,伸手比划着,好像亲眼看见了一样,“要说这事怎么就怪呢?这换粮食的,是绿亭村姓魏的一户人家,那家去年今年饿死好几口人,家里只剩下一个男娃,刚十岁。四爷说,他哪来的粮食?”
王复听着魏家的情形,笑问:“莫不是谁人借他之名办的?办这事有何好处?”
“可不是吗?听说是用九钱一斗的扬州隔年米换的盐,也不管盐潮不潮,结没结块,只要是真官盐,一律都给换!”
“九钱一斗的扬州隔年米?”王复一下坐直了身子,“行善积德也没有这样的吧?肯定有问题!”
这句“肯定有问题”,正经说到了点上,张洪连忙道:“可不是吗?先那姓戴的还不说,这一说,小的就觉得不是小事!问那姓戴的,是谁指示得,那姓戴的也说不好,就说那魏家隔壁,是绿亭村一个郭姓大户,家里人丁不少,要紧的是,前些日他们那一里的粮食都由粮长管着,这家姓郭的不愿意,带着几个村的人,把粮长家的粮食抢去了!”
“难道郭家敢抢了县里发的粮食,让人拿盐换?这还了得!”王复挑了眉头。
张洪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那个姓戴的总甲又含含糊糊说不是,说粮食也分了,就是分的不多,我瞧着这里头有猫腻!”
王复一听解释,顿了一下,一时没说话,抬头上下打量起张洪。见张洪一脸小心思,问道,“他们村里又不是傻子,能任由姓郭的拿捏?屯盐的事本是魏家的事,怎么扯到郭家头上去了?”
“这……”
王复没顺着张洪的话头往下说,反而反问了张洪一句,一时把张洪问得有些接不上话了。
张洪连忙笑着找补道:“这不是那魏家行怪事,郭家又是魏家近邻,这才怀疑上的么!”
“呵!”王复笑看他一眼,“从魏家扯郭家,你收了姓戴的几个钱?”
王复不亏是经年的典史,这里头的事看得明明白白的,张洪可不敢瞒他,原本也没想着隐瞒,立时从腰间扣出两块碎银子,恭敬放到王复眼前。
“姓戴的拿不准那魏家郭家的事,问我我也说不好,这不还得讨您的话么?四爷经多见广,您说说这魏家犯了个什么罪,咱们去问去查,总得有个名目不是?”
王复见他拿钱,听他好话,笑着伸了手点他,“你想捞一把,倒把我叫进来给你撑场子,越老越油了,老张!”
张洪嘿嘿地笑,也不接茬,笑过才道:“可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下边的人有我看着,给您的孝敬少不了!”
王复没把这两个小钱看在眼里,但他被张洪捧得舒服了,当然给张洪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