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毫不客气,崔稚心道琵琶女就算是艺妓,卖艺不卖身,但对着诸位姐儿说这样的话,也太过凌厉了。
果然那位姐儿反唇相讥,“你倒是会识人,两三年光景了,怎不见你那状元郎回来?!”
她这么一说,众人哈哈做笑,琵琶女立时冷了脸,却又努力平息着怒气,她道:“不过是早晚罢了!他不定明日就回!”
“哎呦呦,我看未必,说不定拿了你给他的读书银子跑了,什么海誓山盟,定是置地娶媳妇去了!”
“你浑说什么?!”琵琶女勃然欲怒。
正这时,胖老鸨连声叫住了众人,“吵什么吵!贵人的船要过来了!吵闹坏了贵人兴致,邀酒大会的事想都不要想!”
话音一落,画舫的帘子齐齐放了下来。
琵琶女如何,众姐儿如何,岸上的人都瞧不见了。
崔稚挑挑眉,又啧啧嘴,抬头见段万全仍旧一派贵公子的气势,连忙小声赞他,“全哥,你这演技竟然如此好,佩服!”
之前段万全替她当老板,演技磨练过几回,这下把练得全用上,倒把看男人火眼金睛的姐儿都镇住了。
了不得!
崔稚越发觉得段万全是个宝藏男孩,心里喜滋滋的。
段万全见她还是不住地笑着,满眼放光的看着自己,目光比方才画舫上的目光好似还热烈,好像他是三丁包子、酱肘子似得!
他一俯身抄起墨宝,塞进了崔稚怀里,“看好墨宝,笼子里的新包子要出来了。”
崔稚这才回过神,看见墨宝一嘴的口水,“哎呦。”
她拾起树叶给墨宝擦了擦嘴,倒是听见包子摊旁的路人,都议论起方才画舫上的事来。
一个男人道:“这年头,还有愿意出钱供男人读书的姐儿,真是海里捞针才能遇上啊!可惜我只是遇见,没遇上!”
另一个男人笑道:“你想遇上,然后把你欠的账都帮你结了?哈哈!也不瞧瞧你这德性!没听见吗?人家愿意给钱的男人,那可是书生,能考上状元的!”
“啧!哪个状元愿意娶妓当正房太太?”
这人说着,拍了包子摊主一把,“你常在这儿卖包子上船,你该知道这事!”
那包子摊主手里包子捏得不停,笑道:“我倒是晓得些。那弹琵琶的唤作万音,一手琵琶在河上无人能敌。几年前同一个秀才相好,那秀才着实有几分学识,给万音的曲儿写词,万音有一副好嗓子,因此才声名鹊起。但秀才要往上考,须得钱财读书做文章,还得钱财做盘缠。万音就把赎身的钱都掏给了他,谁想那秀才一走,没音信了。”
“定是被骗了呀!”路人都道。
包子摊主笑道:“这咱们就不知道了,只那万音是必然不信的!”
说着,白气从笼子里冒了出来,摊主招呼了众人,“三丁包子好了,先到先得!”
众人立时把万音的事扔到了一旁,将新出炉的包子一抢而空。
崔稚抢了三个,她和段万全和墨宝各一个。
墨宝终于吃到了它的专属美食,呼噜呼噜就吃完了,那摊主可惜道:“我这好包子,用的都是好料,你们倒给狗吃!”
“此言差矣,”崔稚笑道:“若是不这狗子,咱们还没闻见你包子的香味呢!我们家的狗,鼻子灵着呢!什么香就吃什么!”
她这话音一落,墨宝又冲着一旁的香干小店叫唤起来。
段万全同崔稚道:“走吧,墨宝已经选好下家。”
崔稚只有点头的份儿。
——
待回到下榻的地方,两人一狗都高挺了肚子,墨宝趴在桌下就睡,殷杉提了壶茶水来找两人说话。
“邀酒大会这月初五便开始报名,咱们怕是等不得魏生了。”
崔稚方才就在路边听见那老鸨提邀酒大会,老鸨嘴里的贵人定然是大会请来的酒商,酒商齐聚扬州,那大会必然要开始了。
但她有一点不明,“不就在扬州吗?如何等不得木哥?”
这是段万全倒是知道,“是扬州仪真,那扬州酒会的堂主沈万里,乃是仪真沈氏的当家人。”
殷杉连道是,“咱们万全到了何地都消息灵通。”他夸了段万全一句,又道:“上一届邀酒大会是在扬州城里举行的,但盛势过于浩大,一时间城内醉酒闹事的人激增,引得知府衙门不满,这回只好挪去仪真,好在那仪真并不远,待魏生到了,寻来也方便。”
崔稚点头,殷杉由同她说起邀酒大会的事来。
邀酒大会每三年举行一次,江南有头有脸的酒商和酒楼的东家或掌柜都回来,没落的陈年老酒也好,新出窖的新酒也罢,都有机会出头。
但邀酒大会不止看酒水品质好坏,更是看重酒商的实力,也就是酒商做生意的脑子。好酒落到庸人手里只能窖藏,孬酒进到奇人手里,也能赚钱。
邀酒大会自成一套评判体系,到时候专门开酒市让参与的酒商开铺子卖酒,规矩五花八门,但不论如何,谁的酒卖的最多,口碑最好,谁便是这一年的酒市新贵!
崔稚听得好像自己喝了两杯一样,满脸兴奋。
第202章 运道
崔稚几人次日便启程,前往仪真。魏铭这里,也见到了桂志育的同年,天长县知县曹汾。
曹汾看了桂志育的信,再见魏铭年纪虽小,但举手投足间稳重不浮躁,捋着胡子上下打量魏铭,越看越是满意。
“你们训导与我多年未见,没想到他如今安稳在安丘治学,有这样一番成就,能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想来距离再次春闱之期不远矣。”
桂志育如今比前世早早握住了县学大权,想来确实离他能重返考场不远了。
曹知县又道:“你今次南下,桂训导对你可有何指导?”
魏铭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他道:“训导提及扬州的修竹书院,说那修竹书院揽天下饱学之士,学生若能去竹院见识一番,定然有大的进益。”
曹知县捋着长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们训导是如此打算的!”
天长县距离扬州十分近,曹知县与扬州一众官绅自然有所接触,他也不废话,直接叫了书童来,写了一封推荐信,给魏铭前往修竹书院时做敲门砖。
“我这封信,用处并不大。”曹知县招呼魏铭继续坐下说话,“修竹书院揽天下饱学之士这话,有些夸张,但天下学子只要愿意,都可前去听学听讲。只不过学舍有限,若是想住进竹院跟随先生读书,却要凭本事的。”
修竹书院首先须得秀才身份才可进去,魏铭符合这一条,自不必说。但是天下秀才何其多,人人都想来,书院也吃不消。因而设立了一道门槛,要文章拿得出手,才能进入书院。
似魏铭前来游学,并不在书院久读,只要现场由书院先生出题做文章,过了先生的眼即可。若是想要长久留在书院读书,后面大大小小的考察须得都能过去才行。
当然,竹院的先生多是两榜进士出身,多是些不愿在朝为官或者被贬黜的人,小小秀才的文章想要过他们的眼,也不是简单的事。
曹知县先同魏铭说道了一番竹院的难处,魏铭都知晓,时不时问一句竹院如今的先生、学生的状况。
“……山长叶云真年纪大了,甚少出现与人前,多是其弟叶云丰,与其子叶勇曲代为管理书院。去岁叶勇曲长子叶兰萧高中二甲六名,很为竹院长脸,另有书院学生四人高中进士,前年有二十八人中举,竹院算是真正起来了,所以连你先生远在青州也听说了,特特让你前来求学……”曹知县很是感叹竹院的盛况,若是他在年轻些年岁,回到科举的时候,定然下扬州登竹山求学。
“竹院能有今日,不可谓运道不好,凡是没有运道,纵有九分之力,亦有一分谬误。”曹知县说了一通,感慨起来。
修竹书院能自叶侍郎起,匆匆十几载就有了如今的盛况,运势确实好。
魏铭想了想,问道:“都说叶家倾尽家资以扶书院兴起,叶家之功应属头功。”
曹知县笑起来,“叶家一手建起书院,自然当属头功,只是这倾尽家资一说,却也未必。”
这话让为魏铭一愣。
等他在朝中站稳脚跟的时候,党派之争已经进入了末期,那时修竹书院经历一番动荡,被女婿沈攀把持多年,后重回叶家手中,也就是如今才刚刚金榜题名的叶兰萧。众人对叶家尽是信服,说叶家是当之无愧的书院山长之族,毕竟书院正是叶家祖宗筚路蓝缕,白手建起来的。
这么大的书院,能有这么迅猛的发展,没有钱财鼎力相助,这是不可能。
他问:“莫不是有义商资助?”
商贾最爱资助书院,以此契机获得和官宦人家交结的机会,从而得到庇佑。
但是曹知县还是摇了头,“有商贾也是其次。我听扬州的同僚提及,说叶家初建书院之时,经费无以为继。有因那叶侍郎出言得罪内官,又被内官扯到先帝身上,这才被罢官,还了家。仪真有头有脸的商贾无不是开矿赚钱,但矿税收入多由内官把持,哪样的商贾敢出资给叶侍郎建书院?”